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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我們該如何概括帝國時代的世界經濟呢?

第一,如前所說,它是一個在地理位置上比以前廣大得多的經濟。已經工業化和正在工業化的部分都有所擴展,在歐洲是因為俄國以及此前與工業革命少有接觸的瑞典和荷蘭的工業革命;在歐洲以外,則是由於北美和日本的發展所致。農產品的國際市場大為增長(1880—1913年間,這些貨物的國際貿易幾乎增加了三倍),因而其專業生產區和整合入世界市場的地區,也大為增長。加拿大在1900年後躋身世界小麥主要生產者之列,其收獲量由19世紀90年代的每年平均5 200萬蒲式耳(蒲式耳是一個計量單位。它與千克的轉換在不同國家,以及不同農產品之間是有區別的。)上升到1910—1913年間的兩億蒲式耳。[20] 阿根廷也在同一時期成為小麥的主要出口國之一,綽號燕子的意大利勞工每年都會橫渡一萬英裏的大西洋,去收割阿根廷的小麥。帝國時代的經濟是一體的,在這個經濟體中,巴庫(Baku)和頓涅茨盆地(Donets Basin)都是工業地區的一部分;歐洲將貨物和女孩一並出口到約翰內斯堡(Johannesburg)和布宜諾斯艾利斯這樣的新城市;而在位於亞馬孫河上遊1 600公裏的橡膠業市鎮當中,歌劇院在印第安人的屍骨上蓋了起來。

第二,如前所述,帝國時代的世界經濟顯然較以前更為多元化。英國不再是唯一的工業化國家,甚至不再是唯一的工業經濟。如果我們把四個主要經濟國的工業和礦業生產(包括建築)加在一起,1913年時,美國占總數的46%,德國占23.5%,英國占19.5%,而法國占11%。[21] 如同我們在下面將看到的:帝國的年代,基本上是國與國競爭的年代。再者,“已開發”和“未開發”世界之間的關系,也比1860年更多樣、更復雜。1860年時,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半數的出口貨物都是運往同一個國家——英國。1900年時,英國所占的比例已降至25%,而第三世界出口到其他西歐國家的數量,已超過出口到英國的數量(31%)。[22] 帝國的年代不再是只有一個中心。

世界經濟的這種日趨多元化,在某種程度上,卻被它對英國金融、貿易和運輸服務的依賴所掩蓋,這種依賴不但繼續維持,事實上還與日俱增。一方面,倫敦市仍是世界國際商業交易的控制盤,而且比以前更甚,以至單是它的商業和金融服務收益,便幾乎足以彌補它在商品貿易上的龐大赤字。另一方面,英國的國外投資和巨大的商業運輸勢力,在一個依賴倫敦而且以英鎊為基礎的世界經濟中,更加強了英國的中心地位。在國際金融市場上,英國也仍然具有絕對的支配力。1914年時,法國、德國、美國、比利時、荷蘭、瑞士以及其他國家,共占世界海外投資總額的56%,而英國一個國家就占了44%。[23] 1914年時,單是英國的輪船船隊,便比其他歐洲國家商業船隊總和還多12%。

事實上,英國的中心地位此時正因世界的多元化而增強。因為,當那些剛剛進行工業化的經濟體從“低開發”世界購買越來越多的原料時,在它們當中便累積了對“低開發”世界相當大的貿易赤字。英國獨力重建了全球性的平衡:借著從它的競爭對手處進口更多的制造品;借著將自己的工業產品外銷到依附性世界;更借著它所擁有的龐大隱性收入,這些收入是來自銀行業、保險業等國際商業服務,也來自它巨額的外國投資對這個世界最大債權人的支付。英國工業相對式微,從而加強了它的金融地位和財富。截至當時在利害關系上仍能保持相當和諧的英國工業和倫敦市,自此開始爆發沖突。

第三,是乍看之下最為明顯的科技革命。我們都知道,在這個時代,電話和無線電報、留聲機和電影、汽車和飛機,均成為現代生活景觀的一部分,同時也借著真空吸塵器(1908年)和阿司匹林(唯一普遍使用的發明藥劑)這樣的產物將科學和高科技帶入一般家庭之中。我們也不應忘記自行車,像其他這個時期所發明的對世人有所裨益的各種機器一樣,它對人類行動解放的貢獻立刻得到世人的普遍認同。可是,在我們將這組了不起的新發明歌頌為“第二次工業革命”之前,別忘記這只是今日的回顧性看法。對於當時的人而言,主要的創新是在於借著對蒸汽和鐵的改進——鋼和渦輪——不斷更新第一次工業革命。以電氣、化學和內燃機為基礎的革命性工業,誠然已開始發揮重大作用,尤其是在生氣勃勃的新經濟體當中。畢竟,福特已在1907年開始制造他的T型車(Model T)。可是,單拿歐洲來說:1880—1913年間所修築的鐵路,其全長和1850—1880年間那個最早的“鐵路時代”是一樣的。在這些年間,法國、德國、瑞士、瑞典和荷蘭,已大致將其鐵路網擴大了一倍。英國在工業上的最後勝利—1870—1913年間,英國奠定了它在造船業上幾乎獨霸的地位——是利用第一次工業革命的辦法所取得的。新的工業革命尚在加強而非取代舊的工業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