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邁向新的千年(第6/13頁)

但是不論富有與否,支持生態政策絕對正確。就中期而言,發展增長的速率應該限制在“足以存活”的層次——不過這個名詞已經好用到無甚意義了——而從長期著眼,在人類與其消耗的(可更新的)資源,及其活動對環境產生的效果三者之間,必須找到一個平衡的立足點。但是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敢推測,到底該如何達到這個目的,以及在何等的人口、科技與消費層次上,才能達到這一平衡。科學的專門知識,自然可以為我們打造出避免那不可挽回的危機的鑰匙,可是此中平衡的建立,卻不屬科學與技術範疇,而是政治與社會議題。然而有一事絕對無可否認,一個建立在以無限牟利為目的,並以彼此競爭於全球性自由市場為手段的經濟事業之上的世界經濟,勢必與經濟增長和生態平衡的理念不協調。從環保的角度而言,如果人類還想要有未來,危機20年的資本主義就將沒有前途。

4

其實單獨而言,世界經濟的問題並不嚴重。若放手任其為之,世界經濟必然繼續增長。如果康德拉季耶夫長周期理論出現任何波動,也必定是因為世界再度於千年之末以前,進入了一個繁榮擴張的時期。雖然這份繁榮,短期內將因蘇聯社會主義的解體余震、世界部分地區陷入無政府的戰亂現象,以及世人過度投入全球自由貿易的無限熱情(對於此份幻想,經濟學家似乎比歷史學家要更不切實際)而暫時受挫。不過,經濟擴張的前景極其無限。我們在前面已經看見,黃金時代,基本上是“發達市場經濟”的大躍進,這個經濟區域也就大約有6億人口居住的20個國家(1960年)。全球國際化與國際生產的重新分配,將繼續促使世界60億人口中的其余大多數邁進全球經濟的領域。此情此景,相信連最悲觀的人士也得承認,企業的前途極為光明。

但是其中卻有一大例外,即在貧富國家之間,差異的鴻溝不但日漸加深,而且無可反轉。這種貧富差異深化的現象,因80年代給第三世界的重大打擊,以及前社會主義國家步入貧窮而愈發加速。而第三世界的人口增長始終不會大幅滑落,這道差距看來好像只會有增無減。根據新古典經濟學派的理論,無限制的國際貿易,將使貧國與富國的距離逐漸接近;這種想法,不但與歷史事實正好相反,也不合一般常識。[4] 一個建立在不平等更加深化的世界經濟體系,未來頭痛的問題只有日重一日。

經濟的活動,絕不能自外於它的大環境及它造成的後果而獨立存在。我們在前面已經看見,20世紀後期的世界經濟,共有三大層面值得世人提高警惕。其一,科技不斷進步,更使人類勞動力脫離商品和勞動的生產過程,卻不會為這些被遺棄的勞動力,提供足夠或類似的工作替代;也無法保證一定的經濟增長,足以吸收這些余下的人工。黃金時代曾出現於西方的全面就業,如今甚至連短時間的恢復也無人敢預期。其二,人力雖然依舊是一大生產主力,經濟的全球化卻使工業中心開始轉移,由勞動力成本昂貴的富國,移向在其他條件相同之下,卻擁有廉價勞動力為其最大優點的國家。於是便造成以下各種後果:工作由高工資地區轉向低工資地區;同時高工資地區的工資(基於自由市場運作的原則),也在全球工資市場的競爭壓力之下下降,舊有的工業國,例如英國只好也跟上廉價勞動力的路子,卻在社會上帶來爆炸性的後果,以致無法在這個基礎上與新興工業國家競爭。歷史上諸如這一類的壓力,通常是由國家采取行動抗衡,例如舉起保護主義大旗。然而,這正是20世紀末世界經濟的第三項隱憂,即由於世界經濟的繁榮勝利,以及自由市場意識的高舉,使得因經濟變動而產生的種種社會沖擊,不再有有效的工具予以處理,至少,也減弱了處理的力量。世界經濟,便成為一台力量日漸強大卻無法控制的發動機。這台發動機究竟能否控制?即或能夠,又由誰來控制?這個現象,自然同時帶來了社會與經濟的問題。在某些國家裏(例如英國),其直接嚴重的程度,顯然更甚於另外一些國家(例如韓國)。

黃金時代的經濟奇跡,是以“發達市場經濟”實際收入的增高為基礎,因為大量消費的經濟,需要大批擁有足夠收入的消費者,消化高科技的耐用消費品。[5] 在高工資的勞動力市場裏,這類收入多屬勞動性的工資所得,而如今這筆收入面臨威脅,經濟對大量消費的依賴卻更甚往昔。誠然,在富有國家的消費市場上,其勞動力已因由工業移向第三產業而趨穩定——第三產業的就業情況,一般而言也較少變化——而移轉性收入的大幅增加(多數是社會安全暨福利收入),對消費市場的穩定也不無貢獻。以上收入,約占80年代後期西方發達國家國民生產總值的三成;回到20年代,卻僅不到4%(Bairoch,1993,p.174)。此中變化,也許可以解釋當1987年華爾街股市大幅滑落時,雖是自1929年以來的最大一次,卻不像30年代的那樣,造成了世界資本主義的大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