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見第十三

蔣廷黻認為,林則徐在鴉片戰爭前被罷黜,是林的終生大幸事而中國國運的大不幸。“林不去,則必戰,戰則必敗,敗則他的聲名或與葉名琛相等。但林敗則中國會速和,速和則損失可減少,是中國的維新或可提早二十年。”

光緒戊寅,曾紀澤奉簡出使英法大臣,召對時,言及教案。曾氏謂:“中國臣民,常恨洋人,不消說了。但須徐圖自強,乃能有濟,斷非毀一教堂,殺一洋人,便算報仇雪恥。”西太後說:“可不是嗎?我們此仇,何能一日忘記,但是慢慢要自強起來。你方才的話說得很明白,斷非殺一人,燒一屋就算報了仇的。”

庚子事變後,袁世凱訪榮祿。兩人對“立憲”、“練兵”作過一番深談。袁氏歸後,對心腹說:“滿員中止一榮中堂,而暮氣已甚。余則非屍居,亦乳臭耳,尚何能為?”榮祿則對同僚說:“此人有大志,吾在,尚可駕馭之。”

王韜說:“見世之所稱為儒者,非虛驕狂放,即拘墟固陋,自帖括之外,一無所知,而反囂然自以為足,及出而涉世,則忮唯險狠,陰賊乖戾,心胸深阻,有如城府,求所謂曠朗坦白者,千百中不得一二。”

潘祖蔭、翁同和(字叔平)都以好士知名。潘為人樸實,翁則客氣,潘真率,翁則一味藹然,雖其門下士子亦無不答拜,且多下轎深談者。潘祖蔭對王伯恭說:“翁叔平雖然做了皇上的老師,其為人專以巧妙用事,不可全信之也。”“吾與彼皆同時貴公子,總角之交,對我猶用巧妙,他可知矣。將來必以巧妙敗,君姑驗之。”他後來又說:“翁叔平實無知人之才,而欲博公卿好士之名,實愚不可及。”

蔡元培任民國教育總長時,範源濂任次長,他們辦教育的方法相對立。範說:“小學沒有辦好,怎麽能有好中學?中學沒有辦好?怎麽能有好的大學?所以我們的第一步,當先把小學整頓。”蔡元培說:“沒有好大學,中學師資哪裏來?沒有好中學,小學師資哪裏來?所以我們第一步,當先把大學整頓。”兩人意見合起來,就是由小學至大學,沒有一方面不整頓。

近代中國,奇女子無數。有吳孟班者,人稱“女中傑也,有大志,嫻文學,通西語”。她曾經“有身,自墜之”,其丈夫為之驚駭,吳說:“養此子須二十年後乃成一人才,若我則五年後可以成一人才。君何厚於二十年外之人才,而薄於五年內之人才?且君與我情非能盡父母之責任者,不如已也。”

李宗吾考察中外古今的歷史,發現從古及近的大人先生們沒有一個人脫出厚黑範疇。最初的靈感來自三國英雄。他說,曹操的特長全在心黑,他殺孔融,殺楊修,殺董承伏完,又殺皇後皇子,什麽都不畏懼,真是心黑到了極點。劉備的成功全靠臉皮厚,依附這個依附那個,而且生平善哭。他們一個心肝最黑,一個臉皮最厚,並為雙絕,誰也奈何不了誰。而孫權呢,心黑比曹操差一點,臉皮比劉備薄一點(比常人還是厚多了),於是三人誰也降服不了誰,只能將天下一分為三。他由此為起點發明了厚黑學,並自封厚黑教主。別人問他為什麽罵人,他就說:“我哪裏敢罵人,我是在罵自己。”

張伯苓比較了美國與德國一戰時的交戰情況:“比起來德國是整齊,美國是散漫,然而美能勝德,其中不無原因。德人為機械的,其腦筋為兵官,其靈魂為國,為大皇帝,為國魂;美國人則一人算一個,如不打即不打,打則手腳打,腦筋亦打,靈魂亦打。這個分別,一個是機械的,一個是主體的,德國人是有頭有戶,美國人則純然是民主精神,個人都為頭,組織起來則整然有序,散之則各自為主。”

林琴南古文情調的譯述傾倒過一代人,本人卻有怪脾氣。他曾九謁崇陵(德宗陵),自稱“清室遺民”,而又是贊成共和制度的一人。民國初立,他毅然剪去辮發以為諸老倡。民國六年張勛復辟,他勸告同鄉人陳寶琛、鄭孝胥,說是此舉不僅足以危害國家,且足以危害清室。對自己矛盾的行為,他解釋說:“我中過舉人,已受前清功名,所以自覺是一個遺民了,我承認我的思想太落伍,但做人的方法不可不如此。”

1914年3月15日,河南寶豐人白朗在起義的布告中說:“我國自改革以來,神奸主政,民氣不揚。雖托名共和,實厲行專制。本都督輟耕而太息者久之。因是糾集豪傑,為民請命。”並提出要“逐走袁世凱,以設立完美之政府”。

1917年,胡適從美國留學回來,他在橫濱渡船時看到張勛復辟的消息,大為感慨說:看來中國根本的問題不是一個制度問題,而是人的素質,文化觀念問題。他決心回國以後20年不談政治,只談用文藝重新塑造國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