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回民開的買賣滿恒亮口述(第5/10頁)

這是我十幾歲的時候,我就在後門(即地安門)的增慶齋學徒。新街口也有個增慶齋,這兩個買賣是一個經理,姓周。(後門這個增慶齋)在鼓樓路西,旁邊挨著一個小胡同,一個小門臉兒,跟住家似的,叫義溜胡同,注282聽說過嗎?這就是北京的風俗習慣,講究字眼兒,什麽十八道門坎啦,義溜胡同啦,一指大街啦,義溜胡同就是一進這門一溜就到底兒了,沒影兒了,就起這麽個名兒。賣什麽?賣糕點,到夏天了賣河鮮兒,藕啊,菱角啊,八寶蓮子粥啊,這河鮮的東西,都是增慶齋的,還有冰激淩。我們那兒就做這個,我後來在酒仙橋那兒做冰激淩,就是從這兒學的。往哪兒賣去呢,什刹海的河中間,底下都鋪上樁子,上頭擱上踏板,連起來,搭起好幾個屋子似的,賣什麽的都有,都是吃的,油鐲子、八寶蓮子粥、雞頭米、芡實米、蓮蓬子兒,各種藕,白花藕,反正各種冷食吧,果子幹、酸梅湯,冰激淩還有雪花酪,各種各樣的,我挑著挑兒,把東西挑到那兒去,擺上攤。

定:我聽著都特好吃。

滿:那當然,不好吃能賣錢嗎?擠呀,都說上什刹海,買河鮮吃去。

定:您那時候家境不是挺好的嗎,您還學徒?

滿:那時候做買賣不管你家裏條件怎麽好,不能讓你在家裏當少掌櫃的,明白這意思嗎?你在家裏坐吃山空,你擺譜,你沒有一技之長,你什麽都沒有,就混吃喝,那哪兒行呢?你得上外頭學徒去,學會了,就什麽都瞞不了你了,別人不幹了我拿起來我就能會。那陣兒做買賣的不像現在這資本家,我是大經理大老板,我有錢,我就擺譜。那陣兒都是親身勞力。你得鍛煉去,受苦去,經常挨師哥的打,挨師傅的打,那樣才學出來呢,在家裏養尊處優,那不成。

定:也得在回民的鋪子學徒吧?

滿:那是呀,要不吃喝也不方便呀。後來我也上我父親那邊去幫著幹。因為他經營的這買賣,那陣兒要找個料事掌櫃的,就沒人,不成,這一直就從我26歲開始,就跟著經營這買賣,糕點啦,鮮果啦,百貨啦,食品啦,這就一直到解放,1956年公私合營了,買賣歸公了,這個買賣到這兒就算完了,整個兒的就歸國家了。我父親是資本家,我就成了小業主了。那時候講話,你什麽出身,我資本家出身。你什麽成分,我小業主。鬥啊,開始鬥啊,“三反”“五反”開始就是打擊資本家,到以後公私合營了,折價也折不了多少錢,按每年每年給你記下來,也不是給你,就歸國家了。

定:你們就吃定息?

滿:定息後來就沒有了。一到1958年“大躍進”,所有的就全改為國營了,沒有資本家了。你成分是小業主,這名稱還帶著,可是按工人待遇,到時候給你開工資。所以一合營就給我分到酒仙橋去了。那時候酒仙橋是大工業區,電子工業啊,有電子管廠,七七四廠,七三八廠,五個廠。現在最好的不是中關村嗎,電腦城,那陣兒北京市就屬那兒,全北京市工人都上那兒去,非常繁華,現在完了。

我就調到酒仙橋商場,那陣兒大商場裏頭有一個大食堂,地面也大,分四部:中、西、清、冷,就是中餐、西餐、清真、冷食。中餐是飯館,西餐也是飯館,清真也是飯館,冷食就賣冰棍,賣汽水、冰激淩,賣各種小吃,我不是會做冰棍、冷食嘛,我就在那兒負責,做各種各樣應時小吃吧。到冬天做各種糕點,粽子節賣粽子,正月十五賣元宵。

定:您會做這些東西?

滿:哎,是呀,我跟那兒負責。我們那陣兒在大柵欄這兒,大通這兒,就做冰棍,做冰棍呢,買原料,開機器,打冷器,這一個過程。這機器都是壓縮機,都是日本進口的,有長谷川的,有東亞的,各種各樣的機器。我得負責全面,工作全交給你了,你不幹也不成,尤其我本人成分是小業主,更得加一倍的努力,受改造嘛。人家8點上班,我得6點鐘上班,人家6點下班,我得8點下班,到了1979年我就退休了。

我老伴也是德州的,和我們不是一個村,這村叫齊村,也是回族。她1963年就沒有了,到今年整40年。她比我小6歲,肝硬化,那陣兒吃不好吃不飽的,營養缺乏,普遍都是這樣。補充黃豆,糧票,不是都有這個情形。

定:是不是三年災害的時候沒吃好飯呀?

滿:就是肝炎,營養不足。這老伴死了之後,留下了8個孩子,您算算這40年,她沒有了,我才多大歲數?我就一邊上著班,一邊照顧孩子。我上班不行,照顧不了孩子,扔著孩子哪兒行啊,怎麽辦呢,我就在農村裏,離酒仙橋附近,租一間房兩間房,搬到那兒住去了,我在城裏自己這房子我就借給別人住,那時候還不講究租出去。那陣兒工會還算不錯,都知道我這困難情況,照顧我,每月補助十塊八塊的。那時候用糧票嘛,糧票不夠吃,張三李四同事之間借,沒幾天吃完了,同事們又開始借。每月3號發糧票,發下來,我都還人家,接著又借,就是循環,工資發下來,照樣。後來委托村裏的一個老太太,把我本上這東西,副食的東西全給這老太太,以外給人家5塊錢,就這麽著照顧倆小的。後來人家不給看了,我就讓大的,上小學五年級六年級的,也甭上學了,大的到理發店,還有一個在人民機械廠,還有在郵局的,上學上不了啦。就這麽著,就這麽過來的。我們單位管我都叫托兒所所長,早起從家裏來,我得帶著這一幫,到單位照顧照顧,我給他們做點飯,吃點早點,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我這40年,哎,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