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李濱口述(第6/14頁)

南:你們這種老北京還不是那種土北京。

濱:不是。

定:那您父親也愛看戲嗎?

濱:哎呀,那不是愛看的問題,那是他的命。固定的包廂位子。角兒呀,馬連良、梅蘭芳、楊小樓、程硯秋的都看。後來就捧李少春注240。李少春是我們幹哥哥,認我父親幹爹的。他本來是上海的,他父親是小達子嘛。然後到北京來,想拜余叔巖為師。余叔巖跟我父親是好朋友,所以我父親怎麽認識那麽多梨園行的呢。余叔巖可能讓同行給害了,嗓子壞了,他特別記恨這梨園行。余叔巖有兩個女兒,正好跟我姐姐同學,都是師大南附中的,都在那一帶住嘛。他那兩個女兒尤其大女兒有時吊吊嗓子,唱得還挺是味兒的,但是他就不讓,在家唱唱還行,票戲都不成,都讓學醫了,上的北大醫學院。(其他)女孩子下海一般他也不讓,拜他為師也不幹。李少春來了以後輾轉托人說情,找的我父親,我父親面子挺大的,說見見吧,一見就特投緣。那時候李少春多大呀,有沒有20歲呀,反正是二十上下。余叔巖有個兒子,3歲就死了,就從台階不高,摔下去就死了,就兩個女兒沒有兒子,一看李少春年齡就跟他兒子活著一樣,特投緣就收了。所以李少春就拜我父親為幹爹。從小我就叫他猴哥嘛。我們家是捧李少春的,包括張二爺(張璧),都是捧李少春的。

[蕭成:李少春不是我父親的幹兒子嘛,李少春就主要在新新大戲院演戲。我們(跟李少春)特熟,過生日了,(李少春)進門就磕頭:“爹,我長小尾巴了。”這我們才知道過生日就叫長小尾巴。每年都長,要長若幹次。我有的時候去(看戲),我就是看猴戲,熱鬧啊,看別的出來進去的,一唱半天,咿咿呀呀的不知什麽東西。]

我們住西河沿的時候,旁邊就挨著筱翠花,知道嗎?

定:翠花胡同?

濱:不是,(提高聲音)刀馬旦唱旦角的呀,男旦哪。他姓於,於連泉,每天也是抽大煙,一覺醒來吃完午飯,到4點多鐘就開始吊嗓子,他那邊一吊嗓子,這邊大夥兒都擡腳,跟踩雞脖子似的。他跟馬連良那《烏龍院》相當棒啊,有名的啊,那《坐樓殺惜》燈光一變化瘆得慌著呢。他踩寸子,就是一個小腳三寸金蓮,這麽斜簽著,這腳就斜著踏著這兒,托著,褲子一長就罩住了。

定:於連泉是踩蹺的。

濱:不是蹺,是寸子,跟蹺還不一樣。注241你怎麽非跟我犟!筱翠花(於連泉)出來有包月車,洋車,那洋車鋥亮,把邊兒上還有一喇叭,拴著紅綢子,特漂亮。那洋車哪兒像現在電影裏頭,闊太太坐著個破洋車,車夫破衣拉撒,別逗了,那是暗娼坐的。所以現在演那時候的節目我都不看,我又沒錢,砸不起那電視。筱翠花一出來長袍馬褂,領子裏邊汗褟白的,戴一頂帽子,背兒頭鋥亮,男旦,拿一個男人用的大的綢子手絹兒,出來就蹺著腿坐著。

定:他也是回族嗎?

濱:不是不是。沒什麽來往。

定:馬連良不是回族嗎?

濱:是啊,馬連良管我父親叫三叔,我管他叫馬二哥,散了戲有時候上他們家吃夜宵去。

定:您跟著您父親去看戲?

濱:就看戲。前門外同樂啊,三慶啊,中和啊,都看過,但主要是新新大戲院和長安大戲院。那時候我看戲就特別多,都帶著我呀,看完了晚上飯局,不是中餐就是西餐。他們上學,所以晚上有飯局就帶我出去,帶我去的比較多。反正我們全家都去過,就我那姐姐(六姐),就她沒去過。

我父親出去吃飯基本上都是別人請。也有自己付賬的時候,都是簽一字,到年底,臘月二十三。西來順比東來順好,注242那會兒我們住安福胡同的時候離得很近,不光是涮羊肉,鮑魚,魚翅,每次席上準有,不是清蒸魚翅就是紅燒魚翅,那時候沒有魚翅撈飯。我特愛吃那個,挺有胃口的。後來我才知道,好家夥一斤魚翅幾百塊錢,那一大碗整個的。涮羊肉一般都在家裏吃,在家裏支上(火鍋)。還有是支上撐子烤肉。還有雞素燒,日本的,其實就是牛肉,按現在說就是煲,那小爐子,陶瓷的,底下生著炭什麽的,擱上一點香油,然後牛肉片,蘸調料,再擱上點小豆腐片,特好吃!烤肉也出去吃,但吃得比較少,都是席。

定:你們那時候只吃回民館子吧?

濱:對,絕對是回民館子。

定:請你們的不一定是回民吧?

濱:對,可是因為有我父親啊,就必須得去回民館子。西城那邊(回民館子)挺多的。但是就去西來順,別處不去。鴻賓樓是天津的,解放以後才到北京來。北京就是西來順,東來順。為什麽老頭不愛上東來順呢?東來順在東安市場裏邊,那時候外邊沒有門,後來才在朝北邊開個門。你必須得進東安市場,繞繞繞完了到他們那兒,一進去各種攤兒,賣什麽吃的,火腿啊,腸啊,亂七八糟,老頭看了膩歪。還有店鋪,什麽書店,綢緞等等等等,所以不大上東來順。西來順的夥計一說三爺,一說李德倫,五少爺,都知道。只要一去,三爺來了,都小心侍候著。我父親一進門就罵,說了這個說那個。我一去,夥計就趕快給我晾涼開水,拿倆碗折來折去。西餐無所謂,現成的冰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