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馬榮祥口述

時 間:2015年8月18日

地 點:台北國軍英雄館

訪談者:定宜莊

[訪談者按]馬榮祥先生是馬崇年、馬崇禧的同胞兄弟。他是馬連貴的第一個兒子,隨著馬連良先生的四個兒子,排行第五,取名崇信(前四個是仁義禮智),馬榮祥是他的藝名。

我為馬崇年、馬崇禧二位先生做的口述,未能收入《老北京人的口述歷史》書中,原因是當時有評審專家提出意見,認為有那麽多京劇名角我不去訪談,偏要將一個配角的訪談放入,不能反映當年京劇的風華,也不具有代表性,盡管我一再強調我想做的並不是戲劇和戲劇史,而是要了解那個時代、那個地方“人”的生活,但我也發現,人們約定俗成的觀念,即涉及一個領域就必找名人(而且這個名人還往往只是被宣傳擴大了的名人,未必是這個領域中最優秀的那個人)的觀念,是我根本撼動不了的。這篇訪談因此而未予發表,我一直引為憾事。好在此次《老北京人的口述歷史》得以出版,我得以堅持我的宗旨,小角色裏,也有大演員。而且,即使只是跑龍套的小演員,甚至是失敗的演員,也會有他的悲歡、他的生活,他的這一切同樣是值得記錄的。

馬崇年先生當然不是失敗的小演員,他很為他的一生自豪。由於距上次訪談已過了將近十年,我這次是先找到馬先生的長子馬喆先生,注206請他為我聯系他父親,但遺憾的是,他卻告訴我,馬崇年先生已經在一周以前(7月19日)離世了。但他建議我再找找他的伯父,也就是定居台灣的馬榮祥先生,而我恰好有當年(2015年)8月去台灣的計劃,於是便請他幫我聯系,馬喆先生也欣然同意了。

那天與馬榮祥先生相約在台北的國軍英雄館大廳見面,我們二人都非常重視,也都提前一刻鐘就到達現場,可是陰錯陽差,卻因互不相識而未敢相認,直到40分鐘之後我給他家裏打電話,好在有他女兒接聽,說是他一早就出發了,問她老人有什麽特征,她說就是與馬連良長得一模一樣,可是,我卻根本不知道馬連良長什麽樣,只好又問她老人穿什麽衣服,她說說不好,但是戴副眼鏡,還拄著把傘,我便下決心走到坐在我身邊的那位戴副眼鏡而且拄把雨傘的老人面前,問他貴姓,他回答姓馬——竟然就是他了!他說如果我再不來,他就走了。

馬榮祥在北京過八十壽辰(馬崇禧提供)

我們的談話就從這裏開始。

馬榮祥(以下簡稱馬):剛才跟著你的那倆孩子是你的兒子啊?

定:不是,是我的兩個學生。

馬:噢,我看你跟當地的人一樣,我沒有注意嘛。馬喆也沒提您是什麽樣什麽樣,也沒提。

定:您看兩個男孩子跟著我,您就……

馬:我也不敢問哪,您穿得也很隨便,也沒像國內來的那樣幹幹凈凈的。

定:我應該穿得整齊一點兒。

馬:整齊一點兒比較好。

定:馬喆特別忙。

馬:瞎忙。

定:就是他建議我來找您的,因為好多事他們都不知道。

馬:出了北京的事他們不知道,北京的事他們都知道啊。你找馬崇禧啊,我們老三,他就能絮絮叨叨地跟你說許多。

定:那我不是除了北京的事還想了解了解您出來以後的事嗎,關於傘兵的事……

馬:不要問我那麽多,我跟你說不完,一天兩天說不完。

定:那您為什麽不可以說一天兩天呢?

馬:對不起,因為我們這一生,二十幾歲跑出來,北京人沒受過那麽大的罪。這幾十年就等於打牙往肚子裏咽哪。

定:所以才希望您把這段經歷講一講呢,因為您再不講,以後想找人都找不到了。我也知道您的故事一定很長很長,沒關系,我慢慢聽,本來我已經買好回程機票,後來馬喆跟我說了您的事以後,我把機票都改簽了。

馬:現在開始錄了嗎?

定:錄著呢。

1.從北京到台灣

定:聽說您是在傘兵,還是空軍?

馬:傘兵。注207

定:那是很精銳的部隊了啊?

馬:說起來話就很長了,國民黨的傘兵在緬甸,跟中美作戰,打垮了。注208回到北京,不是說回到北京,回到河北省、廣東省這個那個的。我們不是當兵的,咱們有個團長,北方人,他很喜歡戲,北京呢,戲好,聽完了戲,他就招了一夥劇團……

定:他是北方人?

馬:不是北方人他怎麽會找小孩來演戲呢。就成立一個劇團,叫傘兵劇團,就招了一幫,榮春社的也有,富連成的也有,鳴春社的也有。由北京坐火車到了天津,由天津就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