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戰國時代的思潮(第6/9頁)

(4)孟子心目中的“王政”是要使普天之下無一人不得其所,甚至“內無怨女外無曠夫”。《周官》於政府之社會救濟的事業更有詳細的規定,像荒政,像老弱孤寡的給養,不用說了。最可注意的是其中“醫師”和“媒氏”兩職。醫師屬下有許多內科和外科的官醫,人民有病,由官醫免費治療。醫師於每年年底統計官醫的成績,分別等第而加懲獎。每遇有病死的人,官醫須記錄其證候,送交醫師。媒氏掌管人民的婚姻,他登記國內成年而無偶的男女給他們配合。每年二月他下令叫人民婚嫁,在這一月內,成年的男女可不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自由配合。

(5)在教育方面,《周官》的作者的思想比孟子落後。在《周官》裏,貴族子弟的教育是有特設的官職(保氏)和機關掌管的。但像孟子理想中為平民子弟而設的“庠、序”卻沒有。在郊的區域,政教合一,地方官同時就是人民的教師。但在野的區域裏,則除了軍事訓練外政府不管人民的教育,地方官也無教育的職責。若不是作者有重內輕外的見解便是認為“野人”是根本不可教的了。至於郊的區域裏,教育實施的辦法大略有四種。一是“讀法”。每年內,不同等級的地方官,在不同的時節和不同的典禮中召集屬下的人民讀法。《周官》裏所謂法比我們現在所謂法意義更廣,它包括許多現在不屬於法律範圍的道德規條。二是訓誡和賞罰。人民有違法紀而罪非甚重的,由執法的官吏召來訓誡,經過若幹次訓誡無效,便加懲罰。品行優良的由地方官吏登記呈報,供政府選擇任用。三是教導禮儀。黨正(每五百家為一黨,其長名黨正)遇黨內有祭祀婚喪宴飲等事,便去教導和糾正禮儀。四是會獵。各地的壯丁,每季聚齊舉行田獵一次,由官吏率領。在獵事前後受武藝和戰陣的訓練。《周官》的教育理想是以六德六行六藝教萬民(野人不在內)。所謂六德乃“智、仁、聖、義、中、知”,所謂六行乃“孝、友(親於兄弟)、睦(親於同族)、姻(親於戚屬)、任(信於朋友)、恤(救助貧乏)”,所謂六藝是“禮、樂、射、禦、書、數”。作者更特別注重中和和禮樂。他說“禮以教中,樂以教和”。

第五節楊朱陳仲莊周惠施老子

孟子攻擊最力的論敵是墨翟和楊朱。據他說,當時“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

楊朱據說見過魏惠王,大約是孟子的前輩,他的學說雖曾煊赫一時,他的事跡,卻無傳於後,他即使有著述,漢以後已亡佚。我們只能從戰國人的稱引中,窺見他的學說的一鱗一爪。與墨子的兼愛相針對的,他提倡“為我”(用現在的話說即自私),以為人生的最高目的,應當是各求自己舒適地生活下去——不放縱,也不吃苦,為達到這目的,人們應當“不入危城,不處軍旅,不以天下大利易其一脛毛”。楊朱以為倘若人人能如此,天下便太平了。這種思想,無疑是一向獨善其身的隱者給自己的生活的辯護。

稍後於楊朱而與孟子同輩的著名隱者有陳仲和莊周。

陳仲本是齊國的貴族。他的兩個胞兄都食祿萬鐘。他卻提倡“不恃人而食”的新道德;以為他們的祿是不義的祿,不肯食;以為他們的房屋是不義的房屋,不肯住。他帶著妻室,避兄離母,另立家庭。他讓妻緝練麻絲,自己織麻鞋出賣,以為生活。一日,他回舊家省母,適值有人送了鵝來,他厭惡道:要這的東西做甚?後來他的母親瞞著他宰了那鵝給他吃。正吃時,他的一個兄長走來說道,這就是那的東西的肉啦。陳仲立即走到門外把它嘔出來。他所實行的新道德,據說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的,並且他的理論是很能“惑眾”的,可惜其詳現在不可得知了。

莊周,宋人,和惠施同國籍,並且是很要好的朋友。但莊子卻不樂仕進,僅做過本鄉蒙邑的漆園吏。據說楚王有一次派人去聘他為相。他問來使道:“聽說楚王有一只神龜,死去三千多年了。楚王把他藏在巾笥裏。這只龜寧願死了留下骨頭受人珍貴呢?寧願活著在爛泥裏拖尾巴呢?”來使答道:“寧願活著在爛泥裏拖尾巴。”莊子便說:“去吧!我要在爛泥裏拖尾巴呢。”莊子善用恢奇的譬喻解說玄妙的道理。他的著作是哲學和文學的結合。論其想象的瑰麗,和情思的飄逸,只有稍後的楚國大詩人,《離騷》的作者屈原,可以和他比擬。他以為理想中的“至人”——那泯視了生死、壽夭、成敗、得失、是非、毀譽的差別,超脫了世間一切欲好的束縛,一切喜怒哀樂的縈擾,看得自己與天地萬物合為一體,不知有“我”與“非我”相對立的“至人”——他以為這樣的“至人”較之背像泰山,翼像遮天的雲,乘著海風直上九萬裏,激水三千裏,一飛要六個月才歇息的大鵬還更逍遙自在;至於一般縈縈擾擾的俗人則比於那些被榆枋撞倒在地上的蟬雀。他把當世思想界紛呶的辯論,比於颶風起時萬竅的聲響;發自崔嵬的巖壑,發自百圍大樹的窟窿,像鼻、像口、像耳、像瓶罍、像杯棬、像春臼、像深池,或像淺池的,吼的、號的、叱的、吸的、叫的、笑的、嗷嗷的、籲籲的、嘻嘻的,為態雖百殊,都是自然而然並且不得不然的天籟,都無是非曲直之可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