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戰國時代的政治與社會(第6/7頁)

所謂一強,不用說是秦國了。秦在西方,六國皆在其東。六國中任何一國與秦國的結合是東西的結合,東西為橫,故稱連衡,六國共相結合是南北的結合,南北為縱,故稱合從。合從當然是六國最安全的政策,也是秦人最懼怕的政策。直至後來六國都被證明已消失了單獨抗秦的力量時,據荀卿的觀察,秦人還是“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軋己。”不過合從政策的持久有很大的困難。第一,除了些殘余的可忽略的泗上小侯,如魯、衛、鄒(即春秋時的邾國)、滕……外,沒有一個國家願意維持現狀,沒有一個國家不想乘四鄰的間隙擴張領土,便是不在七雄之列的宋,也經過東征西討的回光返照之後才給齊國滅掉(前286年)。合從,則六國的出路只有一條,向秦進攻,而秦卻不是好惹的。合從政策和六國的“帝國主義”根本沖突。第二,齊、燕兩國,距秦遙遠;秦的東侵,直到很晚,還沒有給他們以切膚之痛,因此它們對於合從運動的熱心很容易冷下去。反之魏、楚、韓、趙,因為鄰接秦國;它們一和秦絕交,外援未可必,而秦軍先已壓境;就因為始終怕吃一點眼前虧,他們很容易被秦人誘入“親善”的圈套,而破壞從約。因此,戰國時代的國際關系,好比時鐘的擺,往復於合從,連橫之間;每經一度往復,秦國的東侵便更進一步,六國的抵抗力便更弱一些。

自魏衰後,六國中聲勢足以與秦相埒,力量足以左右世局的惟有楚和齊,這兩國若再倒坍,秦人“統一天下”的幸運便注定。下文略述楚和齊在從橫捭闔的變化中被削弱的經過。其他六國自相殘殺和秦人臠割三晉的慘史,這裏不必細表。

前318年六國第一次合從攻秦,以楚懷王為從長。但實際上參戰的只有韓、趙。次年,這兩國的兵給秦大敗於修魚(韓地),齊又倒戈攻趙、魏,這首次從約,不待秦在破壞先已瓦解。越一年,秦滅蜀,並滅巴,國境增加原有一倍以上,與楚的巫郡,黔中相接。於是秦人開始圖楚。最為秦人所畏忌的是齊、楚的結合,秦人於是以商於之地六百裏的許讓為條件,誘得楚懷王與齊絕交旋即食言。懷王大怒,於前312年,發兵攻秦。秦脅韓助戰。大敗楚軍於丹陽,斬首八萬,虜楚主將,及裨將七十多人,並且占領了楚的漢中(漢水上遊陜西湖北接界的一帶地方),懷王越怒,再以傾國的兵襲秦。戰於藍田,又是一敗塗地。韓、魏還趁火打劫,侵楚鄧。次年秦又攻楚取召陵。自漢中失,郢都的西北屏藩撤,楚的國威大挫。其後不久(前307年?)楚雖承越國內亂,攻殺越王無疆,盡取故吳地至浙江。所得還不足以補償它這次的損失。

前306年(?)齊又提議合從自為從長,邀楚參加,這時正是楚人復仇的機會了,懷王也答應參加了。但一會受了秦人誘惑,忽然變起卦來,竟和秦國互結婚姻。前303年,齊、魏、韓於是便連兵討楚背約。懷王使太子質於秦,請得秦的救兵,三國才退去。但次年楚太子鬥殺秦大夫,逃歸。秦人得了這個好題目,便聯合齊、韓、魏攻楚方城。接著又給了楚兩次的懲創之後,秦忽然和楚“親善”起來,並且請求懷王親到秦楚交界的武關會盟。懷王待要不去,怕得罪了秦,又禁不起兒子的催促,便應命而往。他一入關,秦的伏兵便把關門閉起。他被領到鹹陽,朝章華宮,如藩臣一般。秦人要他割讓巫郡、黔中,以為釋放他的條件,他也答應了。但秦要先得地,後放人!他憤而拒絕。在秦國羈留了兩年,他試逃歸,事泄,秦人截住楚道,他從間道走趙,趙不敢納,正要往魏,秦兵追至,把他押回,次年,他發病死。秦人把他的屍首送還,楚的老百姓都哀憐他,如像死了親戚。但過了三年,秦大敗韓軍,斬首二十四萬級之後,投書楚頃襄王(懷王子)道:“楚倍秦,秦且率諸侯伐楚,爭一旦之命,願王之飭士卒,得一善戰!”頃襄王給嚇得心驚膽戰,立即同秦國講和,次年又向秦國迎親。

楚懷王死後不久,齊國也由極盛而驟衰。自馬陵之戰,齊已代魏而為東方的領袖,三晉的君主都向它來朝。其後二十九年(前314年)齊乘燕王噲讓位給卿相子之,燕太子逆著民意作亂的時機,出兵伐燕。燕人在離叛的狀態之下,連城門也懶得關閉。齊兵不到兩個月便攻破燕都;並且繼續占據了三年,因諸侯的脅迫而退出。用齊宣王自鳴得意的話:“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五旬而舉之!”這樣的武功直至此時,秦人也還沒有嘗試過。前296年,齊遂領著三晉和宋合從攻秦,秦人竟不敢應戰。自楚衰後,齊、秦在列國中成了東西突起的兩個高峰。為表示它們的特殊地位,秦昭襄王於前288年(懷王死後八年),約合齊湣王,同時把尊號升高一級;秦王為西帝,齊王為東帝,這個授議隱然有秦、齊平分天下的意思了。但秦的勸道只是“將欲取之,必固與之”的手段。它一則可以助長齊湣王的驕心,一則可以離間齊和別國的親交。湣王底下未嘗沒有看出這詭計的人。所以他稱帝後二日,便受勸仍復稱王,昭襄王也只得照樣。但湣王的帝號雖已取消,他的野心並沒有減小。過了兩年,他便舉兵滅宋。接著又南割楚的淮北,西侵三晉,並且打算吞滅兩周。泗上鄒、魯等小國的君主個個震恐,向齊稱臣。宋在向戌弭兵之會後,曾先後吞並了曹、滕,在被滅之前已是一個擁有五千乘兵力的四千裏之國,而宋偃王,雖然後世的史家把他比於桀、紂,卻不是一個無抵抗主義者。滅宋,而齊的國力大大損耗。燕昭王方卑身厚幣,築館招賢,伺機復仇。他看破了這一點,便於宋滅後二年(前284年)聯合秦、楚和三晉,大舉伐齊。燕將樂毅攻入臨淄把三十年前齊軍在燕京的暴行照抄一遍。這泱泱大國的首都六七百來年所積的“珠玉財寶,車甲珍器”被劫奪一空。湣王出走,連歷衛和鄒、魯,還始終擺著“東帝”的架子,責應供張,卻到處碰釘,又走回齊國,結果為莒人所殺。別國的兵飽掠飏歸後,燕軍繼續前進,五年之間,把整個齊國的七十余城,除了莒和即墨外都占領了。並且列為燕的郡縣。這兩個城之能夠支持,因有田單在。田單是齊王室的支裔,初時做臨淄市官底下的一個小吏。燕軍入齊,他走回故鄉安平,教族人把車軸的末端截去,加上鐵套。安平破,齊人爭路逃奔,多因車軸撞壞,給燕兵追及,擄去為奴。田單和他的族人獨得脫身,走避即墨。燕兵圍即墨,即墨大夫戰死,城中無主。眾人公推田單為將軍,以抗燕。田單親負版鍤(築城的用具)和士兵分勞,把酒肉盡量分給部下,把妻妾編在行伍間股服務。兩軍正相持間而燕昭王死(前279年),他的繼位的兒子,素與樂毅不睦,又中了田單的反間計,便請樂毅退歇,而用一個蹩腳的將軍替代他。樂毅一去,燕軍便如枯草敗葉一般被田單掃出齊境。然而齊國已被蹂躪得體無完膚了,此後直至滅亡之前是它“閉門養疴”的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