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矯情的陳世美

這個世界總有人比你幸運,這個世界總有人比你淒慘。

陳浮生在被村民罵二狗的時候就懂得這道理,所以他一點都不恨那個糟蹋了娘就拍拍屁股走人的男人帶給他的20多年白眼和譏諷,陳浮生放不下的是那人對娘的創痛,富貴沒有說,但陳浮生相信到兄弟倆成人都死死護著那張泛黃照片的娘在臨終前,也一定還惦念著她不恨不怪不惱不怒的白眼狼。陳浮生大口抽著煙,終於在小區外馬路上看到蹲坐在路燈下發呆的李江潮,停下車走下A4,李江潮顯然已經將他劃入階級敵人範疇,如臨大敵。

“聽說你在學校跟人打架,把對方都送進醫院?”陳浮生笑道,沒有開門見山給李江潮灌輸大道理,一來他說不出冠冕堂皇的東西,二來他也不想跟一個鉆牛角尖的孩子扯一些花哨玩意,李江潮身上今天表露出來的固執,他當年也有,否則他還真不會插手別人的家庭事務,接下這個難題,權且就當是間接報答李青烏對自己媳婦的種種鄰裏間的體貼照顧。

“我姐告訴你的?”李江潮警惕地瞪著陳浮生,本來確定這男人身份不俗後出於自卑李江潮已經不敢正視陳浮生,只不過現在他就是一只刺猬,豎起渾身尖刺,逮誰刺誰。

“沒有,你姐恨不得你在我這個鄰居心目中是十全十美的聽話孩子印象,怎麽肯說這些。”陳浮生笑道,抽出一根煙,拋給遠處站在路燈後的周小雀,煙酒不沾的周小雀猶豫了一下幹脆夾在耳朵上,陳浮生自己點燃後愜意輕松地吞雲吐霧,說了一些讓李江潮匪夷所思的話,“你和你姐姐的档案記錄我都察看過,當然,還有你爸的,就你在學校那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要不是你住在我一樓,我懶得瞧。”

“你想說什麽,有屁快放!”李江潮惱羞成怒道,漲紅了臉,他這輩子最憎恨陳浮生這種充滿優越感的語氣和姿態。

“呵,我還就不說,你個小王八蛋還敢揍我不成?”陳浮生不屑道。

李江潮氣得渾身顫抖,卻很悲哀地發現他根本就不敢對身旁高深莫測的男人動手,這個男人有一個他覺得完全是國色天香的妻子,有一批換一批的彪悍保鏢,有各色車輛來來往往,李江潮在學校敢一挑六七號人物,還把那出言不遜的情敵用拳腳撩翻,那只是因為他知道做那壯舉最多也就是他一個人遭罪,家裏人都不至於被牽連,眼下不同,且不說能不能把拳頭砸到身份神秘的男鄰居身上,就算能,事後鐵定是全家遭殃,李江潮滿眼血絲,攥緊拳頭。

“現在是一個外公是教育局領導的優等生汙蔑你爸是強奸犯,罵你姐是靠出賣身體來幫你讀書的妓女,你還能靠拳頭捍衛你那可憐的自尊,以後走出學校,你還是靠一雙手兩個拳頭嗎?你一米七五的個子一百五不到的體重,光靠狠能挑得過在社會上靠玩命吃飯的混子?你這種未必能考上本科的高考廢柴,最多讀一所野雞大學,畢業後一個月撐死拿三四千的工資,也許你能養活自己,你就算不報答從不奢望你去報答的姐姐,你怎麽報答你越來越年邁的母親?靠只能擺在心裏的狗屁愧疚,還是等著天下掉餡餅下來,買彩票中個頭等獎,或者某位富家千金眼睛瞎了只看上你這個沒事就往網吧通宵的‘有志青年’?”陳浮生淡然道,神情平靜,吐出一個煙圈,仰起頭望著路燈,想起在上海也是這種時間在燈光下埋頭啃書,蚊子咬,餓肚子,頭昏眼花,都死撐過來了。在李江潮並不寬泛的人生中,陳浮生注定是最有資格教訓他的人。

李江潮低下頭一臉默然和茫然。

“想聽一聽我的故事嗎?”陳浮生輕聲笑道。

李江潮沒有反應,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我是東北黑龍江人,出身在一個小村子,一個外地男人讓我娘懷上我後就跑路了,我娘一個人拉扯著我和我哥不說,還要照顧我那個天天醉酒的瘋癲爺爺,我們農村跟你們城市不一樣,就那一畝三分地,一刻都歇不了,要想不餓死就只能刨黑土地,不僅不能指望誰幫忙,還得跟村民鬥,跟老天爺搶收成,你們城裏人吃飽了撐著的家夥都喜歡說與天鬥與地鬥其樂無窮?無窮他媽個b。”

陳浮生眼睛也有點泛紅,掐滅一根煙,又繼續點燃一根,道:“你在你爸入獄後就遭人笑話,可總不會有人往你家裏倒糞吧?不會有人在你一出門就用彈弓打你吧?你們城裏人,大了人情就自然而然淡薄,普通人之間不會太友善也不會太恨,我那個村子不一樣,他們戳我脊梁骨,恨不得戳斷,說到打架,你跟真的是沒法比,所以我不是富了有錢了就要對你一個小屁孩指手畫腳,也不是出人頭地了有力氣去憐憫誰了就跑來施舍你什麽,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你得像你姐姐那樣過苦日子,不能被自己打趴下,被別人揍翻了,還得在原地站起來往前跑,不僅你姐和你媽不欠你什麽,你爸也一定不欠你什麽,你這麽多年只知道拿你爸一個無心過錯懲罰你自己,你姐不罵你,你媽不打你,你自己就不覺得丟臉?你現在17歲了,也該像個爺們一樣思考問題。你摸一下自己的良心,你爸除了替人背黑鍋進監獄,他哪一件事情做得對不住你?就你苦?他在監獄裏14年,不比你更苦?哦,現在好不容易出獄了,你說他能不想聽你喊他一聲爸?你連一頓團圓飯都不肯跟他坐在一張桌子上吃,你覺得自己很有骨氣嗎?我哪怕是旁觀者,抽你一嘴巴,都不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