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跌宕

陳浮生並不習慣眾目睽睽之下的張揚,但不適應並不意味著陳浮生怯場,既然當年那個長發飄飄白裙飛舞的善良女孩都能蛻變成世故的女人,那當年每次被老師點名發言都會戰戰兢兢手心出汗的陳二狗也可以成熟為陳浮生,他神情自若走到位置上緩緩坐下,側身望著那幅《寄辛幼安和見懷韻》,他能有今天的一切,究其根源,還是那個至死也不肯教他打太極的瘋癲老頭,太多事情都在他還不曾長大的時候便以老人的死蓋棺論定,容不得陳浮生改變什麽。

“老錢,你看浮生多像正嵐。”黃丹青紅著眼睛道,情不自禁握住錢子項一只手。

錢老爺子點點頭,不忍心不願意去反駁妻子,錢正嵐寄托了他們夫妻太多心血和厚望,卻因為錢子項的鋒芒被數只黑手聯合扼殺在搖籃,黃丹青當年悲痛欲絕,若非普陀山上的老尼姑點化,這朵昆曲奇葩也許早就隨著噩耗一起憔悴凋零,錢子項偶爾會想如果當初不是自己逼正嵐放棄京劇,是不是就不會釀成後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劇,這一直是老人心中解不開的心結。他知道陳浮生與他們的親生兒子錢正嵐就外貌而言並不像,像的是眼神,尤其是唱京劇的時候,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畫出來。某種程度上說黃丹青是在一直自我暗示,將對錢正嵐的所有寵愛疼惜全部轉移到陳浮生身上,她鐘情這個剃平頭有佛心也有機巧的年輕人,錢子項並不反對,一個年過半百的女人,享盡榮華富貴,怎麽可能不想讓子女榮耀綿延不絕。

“丹青,要不過年讓小琪從美國回來,喊上浮生,一起過個團圓年。”錢子項有感而發道。

黃丹青使勁點點頭。

在看到《寄辛幼安和見懷韻》第一眼,陳春雷就敢肯定對親人最大度的陳圓殊一定會參與競拍,只是沒想到女兒會喊出五百萬的天價,陳春雷頗有騎虎難下的難堪,當下官員財產申報制度不停被提起不停難產,就是因為太敏感,哪怕整座南京城都知道陳春雷的女兒陳圓殊可以自己賺出十個五百萬,但畢竟過於高調,並不妥當,如果經過渲染進入老百姓耳朵,難免有負面影響,在陳春雷左右為難的時候,錢子項輕聲道:“我會讓高緣把把關,這場慈善晚宴不至於因為一幅草書演變成富人炫耀的金錢遊戲,不過宣傳部那邊我沒你熟,你也別全塞給我,事實上你陳春雷說話比我有份量。”

陳春雷哭笑不得,只好無奈應諾。心想與錢子項這只老狐狸沾上果真沒有好事情,先是破例給陳浮生開後門進黨校培訓,現在又不得不動用權力解決私事。

陳圓殊一下子勢在必得地把價位定在500萬,似乎沒有哪個不識好歹的人物會去惹事,從黃丹青到成元芳再到魏家女人,最後由陳圓殊接棒,一切都水到渠成,誰要是不知天高地厚地出來攪局,那就等於跟她們以及她們背後的勢力叫板,大煞風景不說,還落得不會做人的罪名。銀通嘉實的孫輝是沒那個資本,南京一線紈絝賀建是不敢,有大權也有大錢的人是不願意,所以主持人也以為自己即將功德圓滿,準備最後一次敲錘。

“550萬。”

一個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家夥橫空出世,讓很多人倒抽一口冷氣。

吳煌。

提起陳浮生,也許就是牽出魏端公和錢子項,已經足夠嚇人。提起陳圓殊,可能是陳春雷以及在北京的某位“朝中元老”,但在江蘇要是提起吳煌,卻可以說出一大通彪悍貨色,例如他官至副省部級的父親,他退居江蘇政壇二線卻余威尚存的爺爺,還有他外公家族一大票紮根江西福建一帶的響當當人物,當初在上海被陳富貴以蠻橫武力折服,吳煌能躺在病床上小半年都不惹事,主動息事寧人,靠的就是大家族坎坷沉浮沉澱出來的定力,出身吳家,是吳煌的幸運,吳家出了個吳煌,也是吳家的幸事,所以吳煌身邊幾乎占去一桌一半的七八個家族成員絲毫不責怪吳煌的舉動,因為他們對吳煌有信心,相信這個性格沉穩的優秀繼承人不會頭腦發熱去觸黴頭,退一步講,只要是在江蘇地盤上玩勾心鬥角,吳家還真不忌憚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吳煌與同樣站著的陳圓殊,恰好代表南京80年代一輩最出類拔萃的男女。吳煌朝略微驚訝的陳圓殊投去和善微笑,以這種方式來解釋自己並非惡意攪局,後者也朝吳煌輕輕點頭。

堪稱波雲詭譎。也算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主持人心臟又是一陣短時間難以平復的劇烈震動,他對書法是外行,不過偷空欣賞了幾分鐘,不敢胡亂套鐵畫銀鉤力透紙背這些修飾語,但總覺得這幅草書很勾心,經得起推敲,屬於買回家能長時期臨摹琢磨的墨寶,主持人望向口碑素來極好的吳煌,滿臉微笑,笑容也真誠幾分,吳煌這年輕人厚道而純良,只要不是窮兇極惡或者思想極端之人,都會多少心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