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耍紮槍

曹蒹葭終於還是走了,輕輕的來輕輕的走,不帶走陳二狗的心肝和野心,也不帶給陳二狗榮華富貴,只是這一次陳二狗感受到了她離開時的決絕,九成是再沒見面的機會,其中的緣由和門道,陳二狗那顆到今天連中央委員和政治局委員都搞不清楚的腦袋肯定想不透,一晚上躺在床上只能猜測大概是談婚論嫁的事情,大家族婚姻到底是怎麽個驚心動魄和荒誕不經,陳二狗也懶得多想,反正她是走了,他留不住,就算把二胡的弦拉斷都沒用。

躺在他上鋪的張三千也一宿沒睡,大清早不等泛起魚肚白,兩個人幾乎是同時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床,洗臉刷牙,張三千穿著件土得掉渣的無袖小背心,陳二狗拎起那杆新制紮槍就往小區南麓跑,穿背心是因為練習貼山靠的時候不會磨損衣服,換作別人看到一個秀氣婉約的孩子不知死活一般持續撞樹幾百次,一定認為那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陳二狗是看著富貴打八極拳長大的,所以沒有絲毫的不適,再好的根骨過了年紀再去練拳,不管是內家拳還是外家拳,都會事倍功半,陳二狗小時候身體太虛,即使家裏老頭子讓一村子人眼紅到抓狂地挖到了上好野參,都不敢隨便亂補,怕一個不小心就把陳二狗給補死,野參雖然是補氣活人的靈苗,奇在能入五臟六腑無經不到,但到了陳二狗這一頭,就得小心翼翼入藥,可想而知當年陳二狗的孱弱,沒被大東北刮煙炮吹死真是不小的奇跡,所以陳二狗特別羨慕富貴,大冬天敢光膀子在額古納河遊泳,能靠著雄偉骨骼撞折一棵棵樹木。

看到現在一絲不苟按照自己意願去拼命的張三千,陳二狗突然開始有些理解沐小夭的母親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做父母的大多希望子女能夠完成他們未達到的夢想。

陳二狗伸展了一下筋骨,選定一棵參天杉樹作為靶子,握緊了手中的紮槍,深呼吸一口,紮槍斜放在充滿老繭的掌心上,大拇指和中指握在槍把末端上沿,食指自然彎曲斜握在槍身上,屈臂舉槍於肩上,大小臂夾角約為90度,稍高於頭,槍尖稍低於槍尾。走出張家寨後張三千是第一次看陳二狗玩紮槍,停下身子瞪大眼睛不肯錯過每一個細節,打八極拳是富貴叔的主意,但這孩子打心眼喜歡欣賞三叔丟擲紮槍的身姿,那叫一個犀利紮眼,嗖一下,就把獵物硬生生釘死在地上,完全不比富貴叔身上的牛角弓遜色,所以張三千不肯錯過一個小動作。

陳二狗踏出一小段距離助跑,開始了最後的投擲步,只有三步,第一步大,第二步小,最後一步在肩軸向投擲方向轉動的同時,投擲臂向上轉動,帶動前臂和手腕,形成了一種“滿弓”的動魄姿勢,左腿彎曲,閃電伸展出一次彈性蹬伸,胸部前送,帶動小臂向前做爆發性“鞭打”動作,手中紮槍風馳電掣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精準紮入杉樹,尾端猶自晃動不停,一氣呵成,賞心悅目。

“這一手真漂亮!”

遠處魏端公不知道怎麽冒了出來,鼓掌大聲笑道,一臉不加修飾的驚艷神采。別瞧魏端公十足書生儒雅,對弓箭槍械都很熱衷,算半個行家,除去那個三步,陳二狗的一切動作都完全符合頂尖職業標槍選手的步驟,從握槍到交叉步小跑再到投擲,一絲不苟,絲毫不差,魏端公很難想象一個從深山小村寨出來的年輕人怎麽把這手藝玩到出神入化,他昨天剛從郭割虜嘴裏聽說三千這娃有大清早練拳的習慣,頭腦一熱今天就趕了過來,結果恰巧看到讓他大吃一驚的一幕,他走過去試圖把紮槍從樹幹裏拔出來,結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逞,略微尷尬地喘著氣,道:“乖乖,力道這麽大,二狗,真瞧不出你那身板還能有這一身力氣。”

“以前在農村幹的都是苦力活,沒點力氣就養不活自己,都是苦日子給逼出來的。”陳二狗笑著給出一個馬馬虎虎的解釋。

“我見識過西南邊陲一帶大山裏獵戶的標槍,也摸過蒙古族和回族的,甚至還收藏有過一根好不容易從東北松花江赫哲族某個部落高價買來的狩獵標槍,都跟你這杆槍都不太一樣,我也見過那些獵戶耍過,動作卻都沒你這麽符合力學,誰教你的?”魏端公仔細端詳手中紮槍,做工算不上精良,但掂量在手裏有點不同尋常。

“沒人教,我自己琢磨出來的。”

陳二狗從魏端公手中接回槍,給出的答案在魏端公看來比他的投擲來得還要兇猛。陳二狗跟紮槍的感情就跟富貴和那張大弓一樣,水乳交融,都是跟山野畜生玩命時候防身的緊要物件,要不是摸不出個嫻熟門路,早給野豬拱死黑瞎子撓殘,別說給白熊報仇,早成了那頭長白山之王的腹中餐,那畜生不是動物園裏的老虎,大山裏餓狼瘦虎最可怕,圓肚子鼓脹的大蟒或者黑瞎子反而無害,要知道老虎一瘦,饑則噬人。加上張家寨的村民哪裏肯手把手教陳二狗這根血不純的半個外地人啥把式手藝,陳二狗只能自己憋著一口氣摸索創新,跟紮槍打了十幾二十年的交道,所以魏端公的稱贊和詫異在陳二狗看來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