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蒹葭》

因為多了個曹蒹葭,房間裏只有四張小板凳,張三千做完飯菜後就端碗飯蹲到門口埋頭狂啃,把位置讓給四個大人,在他眼中的成人世界,三叔扮演著一個類似無所不能的無所不知的全才角色,王虎剩是個喜歡自稱大將軍的小嘍啰,王解放比較可憐,則是小嘍啰身邊的小卒子,魏端公是頭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到了曹蒹葭這裏,就幹脆變成了心懷不軌的女人,像是一條曾經咬過他一次的鞭梢子蛇,越到後面留意曹蒹葭異於常人的一言一行,張三千就覺得她甚至可能是條成了精的野雞脖子,張家寨老人神叨叨說過這種蛇可以活七八十年,能長出雞冠,五彩斑斕,一咬致命,所以張三千一邊啃飯一邊小心翼翼打量曹蒹葭,生怕這條長相絢麗的野雞脖子會突然朝他三叔下嘴,可等他第二碗飯下肚,那個女人也沒把三叔生吞活剝了,倒是瞧見準師傅王虎剩和小卒子王解放眼神裏都透著六分欣賞四分敬畏。張三千察言觀色的本領不差,所以他很奇怪三個大男人為什麽氣勢上加起來都壓不過一個安靜吃飯的女人,晚飯後鍋碗瓢盆都是張三千收拾的,曹蒹葭想幫忙,他給拒絕了,那個女人也沒有半點要堅持的意思,張三千心裏罵了聲虛偽。

很難想象這四個從上海流竄到南京的流民還會隔三岔五玩籃球,二對二,陳二狗和張三千一頭,王虎剩和王解放這對難兄難弟一隊,別看張三千個頭小,但靈活得像條泥鰍,帶球跑動賊狡猾,加上陳二狗在張家寨就跟富貴一起造了個簡陋籃球架,有事沒事就玩上個把鐘頭,所以局面上反而是他們占據主動,曹蒹葭是裁判,看到兩個平頭把一個漢奸中分頭和一個三七分晃悠得醜態百出,忍俊不禁的曹蒹葭抽空就拿起相機抓拍幾張,她還真沒看出來陳二狗投籃能那麽準,無幹擾狀態下幾乎次次命中,當曹蒹葭嘴中終場哨聲響起,滿身大汗的陳二狗使勁揉著張三千的腦袋,開懷大笑,臉蛋嬌艷如桃花的小孩子朝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的兩個手下敗將做了個鬼臉。

“二狗,給你們來張父子照?”曹蒹葭拎著相機玩笑道。

“成。”陳二狗大笑道,蹲下來讓張三千坐在他肩膀上,剛贏了球的張三千騎在陳二狗脖子,笑眯起眼,露出兩個小酒窩,可愛至極,哪怕耳濡目染了王虎剩的那一套人生哲學和下九流知識體系,在阿梅飯館見識聽說過過各色人物的悲歡離合爾虞我詐,這個孩子依然幹凈如蒼茫雪地裏的一棵白樺樹。

哢嚓。一大一小兩個平頭,兩張如出一轍的笑臉,定格成像。

饒是王解放這種徹頭徹尾的冷血動物見到這一幕,也流露出一些溫暖的感慨,從跟著表哥王虎剩走出村子他便一直在閻王爺眼皮底下討一口飯吃,因為有一頓未必有下一頓,對女人從來都是視作發泄獸欲的工具,前兩天就跟山水華門一個老公在一家外企做首席運營官的熟婦上了床,用王虎剩的話說就是這畜生別說不會出買套子的錢,還能讓那娘們從小金庫拿點出來給他做體力補償,這麽一頭不折不扣的牲口看著張三千和陳二狗,突然冒出一個荒誕的念頭,找個標致女人生個漂亮兒子其實也不錯,王解放先給王虎剩一根煙點上,然後自己才抽一根,坐在地上吐著煙圈,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誰給三千在張家寨的父親戴了綠帽子,能把兒子生成這個德性,也不簡單了。”

“狗嘴裏就只能有狗牙。”

聽到了王解放絮叨的王虎剩笑罵道,一腳踹過去,“上床可以,別跟那騷娘們弄出孩子來,我最看不慣那種床下裝得比誰都貴婦的貨,床上如狼似虎恨不得把男人給吃了,其實一肚子淫穢,那妞也就浪蹄子一個,也就你肯跟她進行負距離交流。”

“小爺,她床上騷歸騷,還真不是個萬人插座,這次是他老公在蘇州包養了個蘇大的學生妹才出軌報復,我可不是張勝利那種路邊發廊妹都當個寶貝的土鱉,放心,我不給你丟臉,我要玩就肯定玩有身材有學歷有鈔票的女人。”王解放到了王虎剩這邊從不會來深沉那一套,張三千覺得這個打架挺有本事的男人只是個小卒子,那是因為見多了他在王虎剩面前從骨子深處滲出來的謙卑,可天大地大也就一個小爺能讓王解放心服口服,這種人見過紅放過血殺過人,野性加彪悍,而且長得還極惹眼,到了貴婦怨女那裏自然吃香,甚至很大程度上會勝過一頭到腳名牌、擦香水還不忘每天保養的小白臉,即使到了魏端公這類大角色狠混混這裏,也不至於對王解放不屑一顧,這就是王解放的本事,這個世界上能打的男人很多,長得帥又能打的也不少,但能拼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說不要命就不要命的爺們,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