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蒹葭》(第2/2頁)

“我才懶得管她是貞潔烈女還是不要臉的浪貨,反正你要是敢給我添堵,牽連二狗和三千在南京混不安生,我就把你褲襠裏的小鳥剁碎喂狗。”王虎剩脫下衣服,光著膀子抽煙。

“是大鳥。”王解放嘿嘿笑道。

“操你大爺。”

王虎剩跳起來就是對王解放一頓拳打腳踢,斜叼著煙,邊打邊罵還不忘梳理一下他的發型。“大鳥,我讓你大。我給你打成死鳥!”

曹蒹葭目瞪口呆,陳二狗笑道:“沒事,習慣就好,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周瑜打黃蓋的事情,你就當作看熱鬧。”

打完籃球,四個人陸續去一間公用的洗手間洗了個澡,陳二狗讓張三千練習拉二胡,似乎也不知道怎麽招待曹蒹葭,尋思著是不是去給她買點水果,結果坐在床鋪上看一本《劍橋插圖戰爭史》的她放下書微笑道:“我也差不多要回市區酒店了,明天離開南京,以後會發生什麽,都不可能像以前那般確定,開始充滿未知數,我自己的人生只有六分把握,但你別擔心富貴,他即使捅出了天大的婁子,也不至於丟掉一個錦繡前程,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張三千在拉《二泉映月》,身陷其中,對曹蒹葭的話語不聞不問,二胡簡陋,拉得也稚嫩青澀,但就像一座池塘裏第一朵綻放的白色蓮花,稱不得絢爛,甚至有些單調,但勝在那一點只可意會的靈犀。

陳二狗聽著曹蒹葭的話,低下頭,看不清臉色。

他是一個人走出張家寨的,哪怕碰上了王虎剩抽了他的眼,接來了張三千扮演了類似父親的角色,哪怕上了沐小夭的床拿了她的貞操,但其實,這個一輩子沒贏過什麽尊重和青眼的年輕男人,根子裏一直都是孤單的,給人下跪的人沒人伸出過手,也沒打算把這種屈辱講述給誰聽,包括小夭;捅翻趙鯤鵬的時候也沒人幫忙,同樣沒打算要跟誰訴說其中的驚心動魄。他一個人來到上海,又一個人走出上海,寂寞,孤獨,滄桑什麽的,陳二狗不是文人,也不是文藝青年,沒那麽多值得大書特書的感觸,他也沒辦法從匱乏的詞庫中找到華麗的詞匯來點綴他自認為還很平庸的人生。只是以前在上海偶爾想到眼前這個可望不可及的娘們,會有向上爬的動力,他會還想站得高一點和她說話,還想請她去東方明珠塔,請她吃一次黃埔會,可現在她要走了,而且極有可能是一走便真的再沒法子見面,於是內心一些原本理所當然的堅硬地方悄然塌陷。

陳二狗心就輕輕打了個結,纏啊繞啊,好像沒個盡頭,卻就是說不出話,沉默了很久,等到以為她肯定離開的時候陳二狗終於擡起頭,卻看到一張安靜的容顏凝望著自己,陳二狗那個結一下子拉緊,擠出一個笑臉,輕聲道:“要不我給你拉一曲?”

“好。”

曹蒹葭還是說了這個字眼。

陳二狗笑容苦澀,深呼吸一口,拉過一條小板凳,瞥了眼墻壁上的老煙槍,從張三千手中拿過二胡,“這支曲子,詞曲都是我自己譜的,你是第一個聽到的人。”

閉上眼睛。

二胡拉起。

陳二狗張嘴吟唱,不再是在張家寨小土堆上淒涼的花旦唱腔,而是一種大東北漫天雪地的蕭索,沙啞而悲愴。

“身騎白馬萬人中,左牽黃,右擎蒼。一心只想,王寶釧。

衣衫如雪歸中原,破天荒,射天狼。放下西涼,不去管……”

曲畢。

曹蒹葭歪著腦袋柔聲問道:“曲子叫什麽?”

陳二狗第一次放肆到近乎肆無忌憚地步地瞪著曹蒹葭,最終還是搖搖頭,道:“還沒有名字。”

曹蒹葭不信,但沒有追問。

她那顆極聰明的腦袋轉啊轉想啊想,走出門在想,出了小區還在想,到了南京市區睡進了最好的酒店還在想。

一晚沒睡,都躺在床上想,等天亮了,曹蒹葭紅了眼睛,不知道是太累了還是沙子進了眼睛之類的緣故,喃喃道:“哦,是《蒹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