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孩子與蛇,金石氣(第2/2頁)

背負雙手來到專心致志提筆臨摹碑帖的張三千身後,魏端公也不說話,足足看了一個鐘頭,這個時候陳二狗和王虎剩都回崗位工作,張三千放下筆,深深吐出一口氣,這才留意到身後的魏端公,皺了皺眉頭,心思七竅玲瓏的魏端公哪裏會體會不到這孩子的不悅,和藹道:“三千,你三叔有沒有跟你提到過‘金石氣’這麽個說法?”

張三千搖搖頭。

魏端公拉過一條小板凳坐在張三千對面,提筆寫了“金石氣”三個字,解釋道:“所謂金石氣,大體是指南北朝以前金石碑刻的風範,線條粗獷質樸,結構峻峭大拙,講究個氣韻高古,這一脈源於商代甲骨蔔辭、商周金文、秦漢刻石碑碣摩崖,很適合你的根骨。你的字是你三叔教的,某種程度上你三叔在教你為人處世,但他給你的碑帖略有不妥,我建議你最好去臨摹《龍門造像》、《鄭文公碑》這兩件,前者醫治結構松散平俗之病,後者是醫治線條浮滑的良方,至於你是喜歡大篆,或者隸書,還是魏碑,這點無傷大雅,我甚至認識一個由草書入門的書法大家,他後來一樣達到‘人老俱老’的極境。”

“你說的金石氣和《龍門造像》什麽的我都沒聽過,也聽不懂。”張三千只是不冷不熱道,繼續埋頭練字,“但我只摹三叔給我的貼。”

魏端公也不氣惱,只是輕笑道:“三千,為什麽那麽肯你聽你三叔的話?”

“別煩我。”張三千小聲嘀咕道。

“不知道金石氣沒關系,但如果你能寫出一兩分‘折釵股’、‘屋漏痕’或者‘印印泥’的味道和意境,你三叔一定對你刮目相看。”魏端公循循善誘道,其實折釵股和屋漏痕這類東西都是書法大成後的意境,尋常人沒三四十年功力肯本抓不到丁點兒蛛絲馬跡,不過魏端公看了張三千那些字後覺得有點譜,這孩子不光面相靈氣四溢,一手字也同樣不沾俗氣,雖然稚嫩,但儼然有自家風範。

“真的假的?”張三千將信將疑道。

“我騙你有啥好處?我可從不做沒好處的事情。”魏端公一本正經道,其實圈裏人都知道蘇南魏千歲頂喜歡做損人不利己的勾當。只是對待張三千,魏端公還真沒啥惡念,就想找到了一塊暖手的璞玉,放在手心,就忍不住要雕琢一番。

“行,那你給我《龍門造像》和《鄭文公碑》,我偷偷練。”張三千幹脆利落道。

魏端公笑了笑,擡頭又看到那張做成飛鏢靶子的木盤,上面密密麻麻的紮眼,隨口問道:“三千,你三叔喜歡玩飛鏢?”

“喜歡。”

張三千頭也不擡,充滿自豪道:“三叔的手巧著呢,不管是匕首還是獵刀、紮槍,到了他手裏,就跟長了眼睛一樣,紮槍知道嗎?嘖嘖,你是沒見識過,我三叔那根紮槍三米多長,一紮一個準,再大的野豬也能被一槍洞穿,就跟二叔的牛角弓一樣霸道,二叔說了,三叔的手跟腦子一樣好使。”

“就你三叔厲害。”魏端公笑道。

“不信拉倒。”張三千撇了撇嘴道,“三叔紮槍紮魚紮蛇都沒話說,像那條蛇,三叔手裏只要有把刀,肯定一刀就能把它釘進土裏。你們城裏人除了狗多槍多子彈多還能做什麽,我們山裏人就得靠自己,二叔的弓,三叔的槍,那是張家寨最牛的兩樣東西。”

“到了大城市,手裏的槍再猛也不頂用,得靠兩腿間的那杆嘍。”魏端公輕聲笑道,眯起眼睛,嘴巴裏似乎還留有蛇血酒的余韻,回味無窮。這位在陳二狗一批人面前極不顯山不露水的男人腦海突然冒出個有趣的想法,大女兒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要不把她送給二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