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偷枇杷的

“在疾風駭浪……和粉身碎骨之前……生死——無畏!”

伴隨著俞曉的話音落下,客廳落針可聞。

這個年代裏,大家在詩歌交流會上詠自己寫的現代詩,有的時候為了兼具效果,總是避免不了很多語氣強烈,而且氣象明麗的詠嘆,譬如,“站在我的肩上,親愛的,你要勇敢些!”,或者“啊,大海!就算你的波濤,能把記憶滌平……”又或者,“就讓陽光雨露灑遍每個角落吧!去走進生命的原野,讓風兒熨平前額……”語氣助詞接上五彩的描繪,是目前的主流。

然而俞曉念出的程燃這首詩,卻是不同。甚至可以說,和他們所熟知的詩歌風格又不一樣。也許是帶著憤懣,俞曉並沒有進行什麽飽含詩意的朗誦,他近乎於用“讀”的方式,把這首詩給念了出來。

但卻就是這樣的方式,才讓這首詩散發出其本身的特色來。

少年人念詩,多是傷春悲秋,抒發胸懷。但這首詩,行文並不濃烈,也不沉重,就那麽像是端杯飲酒,娓娓道來,“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一杯敬故鄉,一杯敬遠方……”就像是唐詩宋詞,簡單的字句,卻就能準確的描繪出那種令人沉醉的意境。而後最後的落腳,卻是向一把刀,鈍入人心。那種氣魄,是穿越時空的。

姚貝貝狠狠的盯著俞曉手中的那張報紙,她很想直接搶過來看一看。

謝東張鑫這類大院子弟,都有些愕然,程燃什麽時候文筆這麽好了,這首詩裏面的一些東西,他們或許因為年齡體會不到,但是那種撲面而來的觸感,卻是全面接收的。

楊夏嘴巴動了動,眼神迷離,似乎在重新默誦,這足以寫入她此前新買的帶香箋,卻一直舍不得用的粉紅色筆記本裏了。

雖然戴著一副眼鏡的王宇然不動聲色,但其實在文科方面他是和孫繼超不相上下的,而他也更體會到了這首詩更好的地方。坦白來說,這已經完全超過孫繼超的那首詩兩籌了!

柳英是完全的愣在當場,她只覺得今天的程燃就像是一個防不勝防的連環坑,而她在他這裏不斷爬起來又跌下去。

孫繼超則是漲紅了臉,看在場每個人的神態表情,他可是知道,剛才自己那首詩拿出來的時候,可沒有這等威力。

房門突然嘎然打開,這次眾人幾乎是待哺的雌鳥般同時轉頭,看向門口。

但讓他們失望的並不是程燃的去而復返,是張琳和柳軍回來了。

兩人看到眾人就這麽把他們給盯著,也有些意外,張琳不動聲色道,“噢,又是詩歌交流會啊……這一次是誰的詩啊……”

張琳把外套脫下來,柳軍接過去,然後朝眾人走了過來,她伸手摸著柳英後腦勺,“俞曉,你的詩啊?”

“不,不是……”

張琳將他手上的報紙接了過去,她看到報紙上內容的時候,撫摸著柳英頭發的那只手突然就遲緩了,柳英仰起頭來,面色古怪,道,“媽,你覺得,這首詩……怎麽樣?”

孫繼超突然開口,“張阿姨,你是文學上面的專家,你看看……這首詩,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識……”

俞曉有些慍怒,這孫繼超分明就是暗指程燃抄襲,而且說得非常隱晦,他不直接指出,以免顯得他小肚雞腸,點到即止,但卻完全表明懷疑的方向。

很多人一聽反應過來,對啊,這詩可不一定是程燃自己作的啊,沒準就是從哪個旮旯裏謄出來的,他們閱讀量不夠,沒見過,但在張琳面前可就不然了。他們雖然對張琳畏懼,但是知道柳英這個母親,可是實打實有本事的人,本身還是省作協的會員,時不時也有一些詩集出版,雖然印數少,但名頭還是有的。程燃的詩拿到她面前,可就真的要原形畢露了。

誰知道張琳這個時候只顧著看詩去了,語氣敷衍,“什麽專家,我只能算是愛好者……”她這方面很謙虛,但越謙虛,其實本事越藏而不露。

“沒見過,此前沒見過……”她搖了搖頭,“難道是新晉的詩人?”她看向俞曉和柳英等人,“反正這肯定不是你們這些小孩們能作出來的。”

“這首詩,讓我想起當年啊……當年讀書時的寒窗,然後工作後不得不走出的故鄉……那些時候,生了你,我一個人在外地工作,你跟著你爸,現在想想,那些年真的還是不容易……”張琳一邊看,一邊道,“‘一杯敬明天,一杯敬過往’,這歲月的酒,真是不好喝,卻也最能讓人痛飲,最是讓人迷醉。”

眾人看著張琳,完全一副不認識的樣子,這戴著厚厚眼鏡,以前板著臉嚴肅無比的“惡張阿姨”,今天竟然因為程燃這首詩攪動了心懷?她那雙厚瓶底鏡片裏面的小眼睛裏,有光芒閃動。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敬得好啊,走的路多了,見得風雨多了,看過的人事也多了,漸漸便知道有的人有的事是一眨眼就會消逝的,就像是你媽的老同學,還那麽年輕,結果去年就得病死了,在她的病床上,說起當年我們當知青的歲月,那是無憂無慮的時光,媽媽卻看她何嘗不是對這個世界懷著最深刻的眷戀,她最後痛哭起來,那是何等的無奈,該敬那時的自由,而更該敬畏死亡和別離!作者將這些都寫進短短的詩句中,但凝練的,卻是人生轉瞬即逝的無奈和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