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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長假期間,無處可去的秦昭昭幹脆騎著舊單車把上海市內的著名景點轉上一圈。外灘、城隍廟、東方明珠、金茂大廈等等,權當她的上海七日遊。收費的地方就不進去了,她可舍不得花幾十塊甚至上百塊錢買張門票。

  七天長假後,遊玩歸來的同學個個都神情愉快,唯獨謝婭悶悶不樂。而且回校的第二天,她也去校勤工儉學中心報了名,準備開始課余兼職打工。

  事先她問了秦昭昭一些相關事宜,她聽說她也想打工感到驚訝。謝婭家境挺好,父母都在做生意,她平時穿的戴的也都是叫得出牌子的東西。不像秦昭昭買衣服價廉第一物美第二品牌不品牌是不講的,她沒有經濟實力去講究那個。

  “你幹嗎突然想到要去打工,很辛苦的,我怕你做不來。”

  “我不怕,你能做我也能做,你也不比我多兩個頭四只臂呀!”。

  秦昭昭當然沒有三頭六臂,但她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謝婭不能跟她比吃苦的。她把這層意思一說,誰知謝婭眼中突然就噙了淚:“其實,我家的條件並不好,只是我虛榮,打腫臉來充胖子。”

  薰風午後,陽光融融,秦昭昭和謝婭一起坐在宿舍樓前的樹蔭下,聽她一五一十地告訴她她真實的家境。

  謝婭的父親最早在一家煤礦企業上班,是個卸煤工,母親沒有正式工作,是位小裁縫。他父親的工種又臟又累,幹起活來一張臉總被黑兮兮的煤塵覆蓋著。她記得小時候有次母親抱著她去父親上班的地方找他,看到那張布滿黑色煤塵的臉時她都被嚇哭了,死活不相信這個人就是她熟悉的父親。

  後來企業破產倒閉,她父親下了崗。工作沒了,日子還得過下去,思來想去他賣起了煤球,依然是跟煤炭討生活。每天去煤球廠批一板車煤球,辛苦地拉去大街小巷叫賣。寒風裏,烈日下,刮風下雨都得幹。那時謝婭剛上初中,經常在馬路上遇見拖著一車煤球的父親。有時趕上上坡路她會跑過去幫忙推一把,雖然她的力量是那麽微不足道,但父親總是很高興,為女兒的如此懂事與貼心。

  但謝婭越長大卻越不懂事了。高中她考進了市裏的重點中學,學校家境好的學生很多,相對之下讓她的心理很不平衡。為什麽別人的爸爸是局長是經理,她的父親卻只是一個賣煤球的?長年累月跟煤打交道,臉上手上的煤灰洗都洗不幹凈,永遠是黑兮兮的臉和手。她開始覺得丟人,再在馬路上遇見父親時都躲著走。雖然不願意再和父親親近,但她找父親要錢的次數卻越來越多,因為她想擁有的東西越來越多。動輒就是“同學們都有,就我沒有”之類怨氣沖天的話,父親總是盡量滿足她。

  謝婭來上海讀大學是父親送她來的。她起初不願意,堅持說她一個人可以,父親卻無論如何不放心頭回出遠門的女兒:“我就把你送到火車站,頂多送到校門口,你們學校我就不進去了。”

  女兒為什麽不願讓他送,做父親的心裏其實明鏡似的,她是怕他去她的新學校會丟她的人,因為他不是一個很體面的父親。

  父女倆千裏迢迢來到上海,謝婭真的連校門都沒讓父親進就打發他回去了。在這個同學之間彼此不知根底的校園裏,她虛榮地說自己的家境好,父母都是做生意的老板。她還想結識上海男生,談一個體面的男朋友,從此徹底擺脫那個讓她覺得不體面的家庭。但她卻一再失望,上海男生根本看不上外地女生,要麽就直接拒絕你,要麽就只想跟你玩玩。她很氣憤,也很無奈。

  學校的上海本地生無論男生與女生,謝婭都開始討厭了,討厭他們身上那種上海人的優越感。有什麽可神氣的,他們不就是投胎投得好嘛!尤其那個方清穎會投胎,如果是她生在那種好家境,錦衣玉食的生活過下來她難道會比她氣質差嗎?並不是誰的胚子好,而是不同的環境造就不同的人。

  謝婭和楊奇的走近是無可奈何,他並不是她滿意的男友人選,他只是湖南株洲一個普通教師家庭的兒子,家境不好不壞。但她失意的心需要慰藉,也就漸漸和他走近了。

  這趟去洛陽玩,謝婭打電話回家要錢是母親接的。意有遲疑,她便不耐煩:“長假同學們都出去玩,如果就我一個人呆在宿舍既無聊又沒面子。人家會覺得我怎麽就窮成這樣,連偶爾去一次玩的錢都沒有。”

  母親做不了主:“那……我跟你爸商量一下。”

  商量的結果是錢很快就打到了她帳上,她高高興興地去了洛陽。在洛陽玩了幾天錢不夠用了,她又打電話回家想再要一點。接電話的人是她舅舅,毫不客氣地把她數落了一頓:“小婭,你也這麽大的人了,該懂事了。你爸爸還躺在醫院呢,你倒在外頭遊山玩水地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