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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開始了,秦昭昭打算邀譚曉燕一起去找暑期工做。她想做暑期工的念頭源於從鄉下進城打工的永新表哥。

  永新表哥是秦昭昭鄉下四姨家的大兒子,他也是一個很會念書的孩子,只比她大一歲,開學就要上高三了。本該爭分奪秒抓緊時間學習,但他卻一放假就跑來城裏打工。因為他要想辦法賺學費,他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家裏那點收入根本不夠供三個孩子上學。所以來城裏找到一家洗車鋪打工,吃住全包,一個月兩百塊,每天工作時間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沒有休息天。

  永新進了城打工,四姨特意托人帶口信讓秦媽媽照應一下這個外甥,畢竟城裏只有她這一戶親威。秦媽媽幫人看店也是一份走不開的活,就讓秦昭昭專程過去看看永新的情況怎麽樣,順便送去二十塊錢。雖然鄉下老家兄弟姐妹中就出了她一個城裏人,但她這個城裏人的能力也極其有限。

  那家洗車鋪開在一個加油站裏面。秦昭昭去的時候,永新正捏著水管沖去一輛小車身上的泡沫。因為是露天洗車,烈日炎炎酷熱難當,所以他光著脊梁只穿了一條中褲。手腳部分的皮膚都明顯發白發皴,顯然已經和水“親密接觸”很久了。

  秦昭昭走過去叫了一聲表哥,永新見到她表情又意外又羞窘,趕緊關了水管拿件汗衫套上。鄉下孩子進城來總是顯得特別靦腆特別拘謹。他幾乎就不主動開口說話,她問一句才答一句,還總是答相同的兩個字。

  問他住得好嗎?——“挺好”;

  問他吃得好嗎?——“挺好”;

  問他工作累嗎?——“挺好”;

  統統都是挺好。

  而他住的地方其實就是洗車鋪裏一張折起來的鋼絲床,簡陋得不能再簡陋,跟“挺好”二字完全不搭邊;雖然過了午餐時間看不到他吃什麽,但想來也不會有大魚大肉;至於工作累不累,其實都不用他說,看他被水泡得發白發皴的皮膚就知道了——細節比語言更真實。

  他們還沒說上幾句話,老板就過來吆喝了:“別只顧著閑聊,快點幹活呀。”

  秦昭昭不得不告辭,臨走前把二十塊錢給永新。他起初紅著臉不肯接,她硬塞給他:“這是我媽給你的,有什麽不好意思接的,她是你姨。”

  離開加油站時,秦昭昭忍不住又回了一下頭。永新已經脫掉汗衫繼續捏著水管洗車去了,一個瘦削黝黑的光脊梁對著她。白花花的太陽這一瞬似乎顯得特別刺眼,她的眼睛裏如同落了針芒般有一種酸痛感。

  永新在這裏打工其實一點都不好,但他卻滿口的挺好挺好挺好。窮人家的孩子,大抵都是這樣的早熟與懂事,要不怎麽叫“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從洗車鋪離開後,秦昭昭一個人在街上慢慢走,邊走邊留心看街道兩旁店鋪裏那些貼在櫥窗上的招聘啟事。她想,她其實也可以為自己的學費做點什麽,而不是一味地從父母手裏拿。

  譚曉燕沒有和秦昭昭一起去找暑期工,她說:“我還要找什麽暑期工,我就是我媽的暑期工。”

  暑假因為學生們都放假了,譚媽媽的麻辣攤自然不能再擺在學校附近,就每天晚上推到市中心廣場去做生意。夏日夜晚出來納涼散步的人很多,夜宵小吃之類的攤子生意也大都挺紅火。譚媽媽每天晚上都能賣出好多麻辣串,邊賣邊串邊串邊賣,有時要做到淩晨時分才收攤。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於是叫上放假的女兒幫忙打下手。

  譚曉燕每天傍晚和媽媽一起出攤,忙到夜深才收攤回家。因為晚上幹得晚,上午基本用來睡覺。下午則為晚上的出攤做準備。那些用來做麻辣串的青菜海帶蘿蔔藕片蘑菇等等等等,該洗的洗該切的切,全部弄好後再用細竹簽串成一串串。這是一項很麻煩瑣碎的活,母女倆經常一做就是一下午。日復一日。

  如果有得選,譚曉燕當然不願意天天做這些洗洗切切瑣碎麻煩的事。和秦昭昭一起去找暑期工做感覺上要新鮮有趣得多。可是她沒得選,她媽媽辛苦操勞也是為了這個家,她能袖手旁觀嗎?

  “昭昭,我是很想和你一起去打暑期工的。但沒辦法,我只能幫媽媽打工了。”

  秦昭昭沒有邀到伴,只好自己一個人在大街上東奔西顧地找事做。雖然很多店鋪門口都貼著招聘啟事,但一一問去卻都不要學生。店鋪找店員都希望找相對穩定的,幹兩個月就要走人還得重新招多麻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