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初二下學期,一個初春的黃昏,發生了一件讓秦昭昭終生銘記的事情。

  那天下午放學後,秦昭昭從學校騎車出來。騎到出城的那個十字路口時,如往常一樣,她習慣性地扭頭朝著馬路左邊的方向望上一眼。喬穆放學回家總要走這條路過來。十次有九次,這一眼是望空的。可是那天,她卻一扭頭就看到他正騎著車過來,雪白襯衫的下擺在風中翩翩飛揚,像一幅流動的畫。

  心跳頓時加快,一時間,秦昭昭連自己正在過馬路口都忘了。突然耳中聽得轟的一聲響,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就眼睛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意識漸漸恢復時,她覺得眼前有許多面孔在晃來晃去,耳旁有許多聲音在嘰嘰喳喳。離她最近的那張面孔正俯看著她問:“你怎麽樣?還好嗎?”

  那是在她心底回旋過千百回的聲音,說著標準動聽的普通話。

  秦昭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竭力睜大眼睛把眼前的人看了又看。再三端詳後,才一顆心顫顫地確定,是喬穆,真的是喬穆。他就蹲在她身邊,俯身朝她看,右手拿一塊手帕緊緊捂在她的額頭上。

  那樣清秀的眉和眼,就在她眼前。她看得見他眉尖一粒小小黑痣,看得清他嘴唇上面一層微濃汗毛。第一次,他離她這麽這麽的近。

  眼睛頓時就潮濕得無以復加。這一刻,秦昭昭沒有絲毫害怕,反倒覺得出車禍對她而言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因為喬穆因此蹲在她身邊,對她說著話,安慰著她。

  秦昭昭是被一輛摩托車撞倒在地的。那摩托車司機看到撞傷了人馬上一溜煙地加速跑了。正好騎過來的喬穆目睹了這輛交通意外,他依稀認得躺在馬路中間的那個女生也是長機廠家屬區的孩子,就停下車跑過去看她。看到她從車上摔下來時頭在堅硬的水泥地面磕出一道口子,血正汩汩地流出來。他忙掏出手帕按住那道流血的傷口,然後扶她起來:“別怕,我送你去醫院。”

  那時還沒有隨傳隨到的120急救車,不過好在附近就是市二醫院。喬穆把他的單車和秦昭昭被撞壞的自行車都鎖在路旁,然後陪著她一起去醫院。因為他們身上都沒帶錢,醫生不肯馬上替秦昭昭處理傷口,讓他們先把家長找來再說。

  喬穆問了秦昭昭的名字後,借醫院的電話打到長機廠找他爸爸。讓他爸爸派人通知秦昭昭的父母趕緊來醫院。可是秦氏夫婦下崗後都在外面打零工,家裏根本找不到人。

  大人沒有趕到醫院交錢,醫生就拖延著不肯處理傷勢。額頭上那道口子雖然被喬穆一直用手帕緊緊按住,沒有再繼續流血了。但是秦昭昭卻覺得越來越疼。疼得她忍不住央求醫生:“叔叔,你先幫我治傷好不好?我爸爸媽媽馬上就會來交錢的。”

  天色已暮,醫院又偏巧停了電,診室裏很陰暗,醫生便以此為借口:“沒電,看不到,等來電了再說吧。”

  醫生不肯通融,喬穆只能一再安慰秦昭昭:“很疼嗎?再忍一忍吧,你爸爸媽媽一定就快到了。”

  等了又等,終於有人匆匆趕來醫院。不是秦昭昭的爸媽,而是喬偉雄副廠長,實在找不到秦氏夫婦,他只好讓廠裏的司機開車把他送來醫院一趟,誰讓他的兒子在這裏呢。

  看到有大人來替受傷的孩子交醫藥費,縱然還是沒電,醫生也打著手電筒幫秦昭昭處理起了傷口。喬廠長對此十分惱火:“有沒搞錯,我不來你們就不給孩子處理傷口,你們這還是不是救死扶傷的地方?”

  到底是做廠長的人,平時就不怒自威,發起脾氣來更是氣勢壓人。醫生小聲辯解:“醫院的制度就是這樣……”

  話沒說完,就被喬廠長一聲暴喝打斷了:“少跟我來這套。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這種情況救人要緊,你們就不能靈活變通一下嗎?一個受傷的孩子身上沒錢,已經打電話叫家長趕來了,讓你們先處理一下傷口有什麽不可以?你們還怕做父母的會賴帳嗎?”

  醫院方面的人自知理虧,不敢再跟他強詞奪理了。手腳麻利地處理包紮好了秦昭昭的傷口,只求他們快快離去。

  喬廠長用他的專車,把受傷的秦昭昭和她那輛撞壞的自行車一起送回家。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坐小汽車,印象深刻地記住了這種小汽車的名字叫桑塔納。下車時,她十分感激地向這對父子道謝:“謝謝喬伯伯,謝謝喬穆。”

  喬穆的名字,之前在她心中已經反復默念過無數次。卻是第一次看著他說出口。嘴裏吐出這兩個字時,臉頰情不自禁地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