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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星期天的上午,父母都出去幹活了,秦昭昭獨自在家寫作業。寫著寫著,外面突然狂風暴雨。她趕緊出去收衣服,無意中扭頭一看,圍墻那邊喬家陽台上曬的衣服沒人收,已經快被狂風吹落了。

  秦昭昭冒雨跑過去喊他們收衣服,可是怎麽喊都沒人應,顯然家裏沒有人。她知道喬穆星期天是不會在家的,他要去學琴。看來喬廠長夫婦也出去了。而那幾件衣服已經在狂風的肆虐下,掙脫了衣架,風雨中飄飄地落到樓下去了。

  冒著大雨,繞著圍墻跑上一大圈,秦昭昭跑進“中南海”把飄落在地的衣服全部先揀回家。衣服已經臟了,她重新把它們一一洗凈。喬穆的那件白襯衫,雖然只是落在地上沾了些泥水,她卻反復洗了三遍,洗得整件衣服雪白雪白。然後,她拿著衣服躲進房裏。紅著臉、跳著心、偷偷地把整件襯衫從領到襟、從袖到擺都全部吻遍了……

  秦昭昭後來一直覺得這就是她的初吻。因為生平第一次,她用唇來表達自己的愛戀之情。雖然她獻出雙唇的對象只是一件襯衫,卻是她所偷偷愛慕的少年要貼身穿著的衣裳。她留在雪白棉布上的無形吻印,終會印在他的肌膚上。他卻永遠不會知道,她曾這樣間接地吻過他。

  這個間接的吻,讓十四歲少女秦昭昭覺得幸福無比的同時,又感得罪孽無比。這個年齡的女孩已經懵懂地明白了自己在愛,卻又清楚地明白自己還不能愛。從老師家長的言行中,她知道小小年紀就談戀愛是一件非常羞恥的事情。可是她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只能在幸福和罪孽的矛盾感覺中煎熬著。像所有懷春心思的少女一樣,心境總是忽明又忽暗,乍悲還乍喜。

  捧著洗凈的衣服去敲喬家的門時,秦昭昭的心慌得隨時想扭頭跑掉。而門一開,喬穆立在她面前時,她一瞬連呼吸都停住了。

  喬穆一臉明顯的驚訝:“秦昭昭,你有事嗎?”

  “沒……沒事,這是……你們家陽台上的衣服。下雨……風刮掉的,我替你們撿了……還你。”

  秦昭昭結結巴巴,語無倫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完的話。喬穆卻半分沒有覺察出她的異樣,接過衣服禮貌地道謝:“是嗎?謝謝你了。”

  寒門素戶中早熟的少女已然情竇初開,家境良好的青稚少年猶是未諳人事。

  喬穆接過衣服時,指尖無意中觸上秦昭昭的指尖。她本來就紅的臉更是紅得熱烈,慌亂地一轉身,頭也不回跑掉了。

  這天晚上,秦昭昭躲在自己的房間裏,用圓規在床頭的墻壁上刻了一個“穆”字。想了想,她又在這個“穆”字旁貼了一張白羊座黃金聖鬥士穆的不幹膠畫紙,以作掩飾。臨睡前,她摸了摸墻壁上刻著的那個“穆”字,眼睛裏有一層瀲灩的波紋在悄悄蕩漾。

  初三下學期剛剛開學沒多久,喬穆一家從長機地區搬走了。

  喬家住的那套兩室一廳,建於八十年代初期。雖然當時是廠家屬區數一數二的好房子,可隨著時間推移,到九十年代中期已經不算什麽了。廠裏已經先後兩次集資建房,修建的新樓全是戶型面積更大的三室一廳。好幾位廠領導都搬了新居,但是喬副廠長家卻始終“按兵不動”,因為喬穆的媽媽穆蘭計劃要搬進城去。終於在這一年,喬副廠長正式調去市機械局不久後,一家三口就搬去了城北新城區,舊房子留給了女兒喬葉。

  喬家搬走的那天,秦昭昭在學校上課。那一天,她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語文課上,老師習慣性地叫她朗誦課文時,她卻站了半天還一臉茫然。這讓老師很驚訝:“秦昭昭,你今天怎麽了?”

  秦昭昭在班裏一向是好學生,上課專心聽講,作業認真完成。語文課上她的課文朗誦,每每讀得標準流利又聲情並茂,讓語文老師特別喜歡她。對於這個得意門生今天一反常態的精神不集中,甚至萎靡不振,老師疑惑極了。

  對老師充滿疑惑的問話,秦昭昭低垂著頭,不言也不語。譚曉燕趕緊站起來說:“老師,秦昭昭今天不舒服,我來朗誦課文吧。”

  以身體不適為由,秦昭昭提前放學了。一個人慢慢地走回家,走到以前她停下自行車等待喬穆來時的那個路口,頓住腳步。遙遙望去,馬路那端過來的人形形□,卻再也不會走來那個她偷偷喜歡的少年。他已經搬走了,也許她永遠再看不到他了。一念至此,淚水不知不覺地漲滿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