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付潮生,鬼域龍城人,無師無派,自創流霜刀法,後遇劍客周慎,闖幽谷,斷長河,遊遍鬼域盡斬妖邪,不知其所終。

話本子難免對故事添油加醋,謝鏡辭看完《鬼域生死鬥》,只大概了解到一些關於付潮生的人生軌跡。

她少年心性,對這種行俠仗義的情節最是難以抗拒,當年看得撓心撓肺,因為那個潦潦草草一筆帶過的開放性結局頹廢了好幾天。

——結果此時此刻當真來到鬼域,親眼見到兩個主人公的結局,反而讓她心裏更不是滋味。

付潮生在十五前便全無蹤跡,還背負了懦夫的惡名;周慎雖然健在,但似乎俠氣全無,成了個沒什麽作為的武館老板。

這不是她期待的故事。

所謂“從此幸福安康生活下去”的結局背後,只有滿地雜亂的雞毛。如今蕪城裏發生的一切,都和俠義豪情與仗劍天涯沾不上邊。

“我想知道,”謝鏡辭斟酌一番言語,沉聲道,“當初付潮生與周慎離開斜陽谷,之後發生了什麽。”

斜陽谷,正是《鬼域生死鬥》結尾處戛然而止的地方。

溫妙柔斜倚在一根木柱上,神色淡淡地打量她,答非所問:“你和他什麽關系?”

莫霄陽曾叮囑過,付潮生在蕪城裏的名聲算不得好,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盡量不要在外人面前對他表現得太過崇拜。

謝鏡辭略微一頓:“我曾聽說過關於他的事跡,有些感興趣。”

溫妙柔眉間隱有郁色,似是不耐煩:“那你應該知道,他背棄承諾、出賣同仁的事啰?”

“我知——”

最後的字句沒來得及出口,謝鏡辭恍然愣住。

“背棄承諾”她的確聽說過,但之後那四個字又是指哪件事情?

一提到付潮生,溫妙柔的神態就顯而易見地不對勁,語氣陰沉了三個度不止。

謝鏡辭猜出這兩人之間曾有過瓜葛,小心試探:“出賣同仁?”

“蕪城中人沒那麽小心眼。你以為單純的背信棄義,就能讓他們記恨付潮生這麽多年?”

溫妙柔見她雙目茫然,冷笑一聲:“他們最為怨恨的,是付潮生將機密泄露給江屠,當作離開鬼域的籌碼,害得不少人無辜殞命、家破人亡。”

這事兒她還真沒聽說過。

謝鏡辭迅速擡眼,和同樣茫然的莫霄陽交換一個視線,聽跟前的紅裙女修繼續說。

“看見屋外那條破街了嗎。”

溫妙柔道:“在江屠統領之下,高位者驕縱奢靡夜夜笙歌,像我們這種小地方的窮人,只有苟延殘喘的份——生活在這種地方,任誰都想要搏上一把,將那群惡棍推翻吧?”

謝鏡辭點頭:“所以‘同仁’是指,其他想要刺殺江屠的人?”

“江屠修為高深,蕪城裏任何一個人單拎出來,都不是他的對手。在付潮生出現之前,城裏暗中集結了一群義士,想在鬼門開啟、江屠巡城之際群起而攻之。”

但這種方法成功率很低。

蕪城裏的修士,連金丹期都為數稀少,他們大多是築基修為,若想對抗江屠,無異於以卵擊石。

“後來付潮生來了,這個擔子便落到他頭上。”

溫妙柔本在低頭把玩指甲,說到這裏兀地擡頭:“待他失蹤後,江屠聲稱從付潮生口中得來了有人意圖謀反的消息,旋即派遣監察司,將全部義士誅殺殆盡。”

她說著低笑一聲:“你們這些小輩沒聽說過,其實挺正常——自從那件事一出,監察司就跟瘋狗一樣四處搜查亂黨,時至今日,已經沒人敢提起當年的事兒了。”

這是謝鏡辭從沒料想過的發展。

如此一來,付潮生的結局豈止是一地雞毛,分明成了灘汙濁不堪的泥,由萬眾敬仰的英雄到遺臭數年的叛徒,只用了短短一日的時間。

“但……無論是付潮生離開鬼域,還是他背信棄義、出賣蕪城百姓,其實都來自江屠的一家之言吧?”

謝鏡辭皺眉:“倘若一切都是江屠刻意編造的謊言,也並非全無可能。”

溫妙柔並未立即回應。

她不知在想些什麽,突然往前邁開一步,若有所思地把謝鏡辭上下端詳一番,眸光定定:“周慎說,你曾被付潮生救過一命……你也不信他是貪生怕死之輩,對不對?”

也?

謝鏡辭一陣愣神,又見溫妙柔靠得更近:“付潮生在斜陽谷,打敗的那玩意兒叫什麽?”

謝鏡辭脫口而出:“九頭蟒。”

“他最常用的一招刀法是?”

“斬寒霜。”

“他最喜歡的食物和女人類型是?”

“牛肉面和……這種事話本子裏怎麽會寫啊!”

等等。

謝鏡辭壓下覺得這人莫名其妙的念頭,心口一動。

她之所以知道這些,全因對付潮生崇拜至極,才會認真記下話本裏的一字一句;溫妙柔雖是情報販子,但如果對他毫不上心,定然不會把每個細節都記在腦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