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修真之人雖慣於辟谷,但無形無蹤的天地靈氣總歸比不上騰騰熱湯來得溫暖,一碗濃湯下肚,謝鏡辭心滿意足眯起眼睛。

自從在萬鬼窟見識到裴渡的劍術,莫霄陽就一直用狗狗樣的眼神盯著他瞧,知道他年紀比自己更小,又驚又喜又惋惜,嘴張得能塞下裴明川的半個頭。

“以周館主平日的作息,他此時可有空閑?”

謝鏡辭吃飽喝足,倦意一掃而空:“我想去問問關於付潮生的事。”

付潮生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作為曾被他救過一命的小粉絲,謝鏡辭敢用裴渡的名譽擔保,這件事裏必定藏了蹊蹺。

鬼門未開,她在鬼域裏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抽空去問一問,說不定還能找到些線索。

“找我師父?”

莫霄陽趕忙搖頭:“估計沒戲。我曾經也對付潮生很感興趣,想從他那兒套話——方才告訴你的那些,就是他透露給我的全部內容了。”

“所以,”裴渡溫聲道,“周館主也覺得,付前輩獨自逃去了外界?”

“這我就不清楚了。”

莫霄陽吹起一縷散落的黑發,環抱雙手靠在椅背上:“反正兩兩相隔,無論師父究竟怎麽想,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吧?更何況過了這麽多年,就算他曾經有過不平,如今又能剩下多少?”

那可是整整十五年。

莫霄陽覺得吧,師父肯定連付潮生的模樣和聲音都忘記了,哪裏來的多余心思,去操心早在十五年前就注定不會再見面的朋友。

所以周館長這條線不能用。

謝鏡辭在心裏的人員花名冊上打了條斜杠:“既然這樣,只能去找蕪城裏的其他人打聽情報……但滿大街地四處詢問,好像有點太浪費時間了。”

而且普通百姓消息來源有限,恐怕聽見的多是流言蜚語,無一例外被添油加醋過,當不得真。

她一時有些苦惱,思索之際,突然聽見莫霄陽笑了聲:“倒也不必四處詢問。你們剛來這兒可能不知道,在蕪城裏,有個號稱‘無所不知’的情報販子——咱們可以去找找她。”

*

莫霄陽是個不折不扣的行動派兼熱血少年,能把吸血鬼燙出滿嘴泡的那種,說幹就幹,帶著謝鏡辭往蕪城邊緣走。

至於裴渡不能受寒,被她早早支回了家。

“那個情報販子名叫‘溫妙柔’,同我師父認識,脾氣不太好。”

莫霄陽道:“你待會兒可要當心,千萬別惹惱她——我聽說有個客人胡攪蠻纏故意找茬,直接被她下令去喂魔獸了。”

謝鏡辭很快察覺關鍵:“下令?”

“要想當情報販子,當然得有點人脈和財力。”

他揚唇一笑:“溫妙柔的修為已至元嬰一重,在蕪城這種小地方算是數一數二——看見跟前這條街了麽?雖然名義上由江屠統領,但其實吧,全是她的。”

那豈不是跟女皇似的。

謝鏡辭挺羨慕。

可惜這種羨慕只持續了短短須臾,待她看清眼前街道的模樣,羨艷的情緒便盡數煙消雲散。

越往蕪城邊緣走,闖入視線的房屋就越是低矮破舊。

天演道武館與客棧都位於城中央,在謝鏡辭的印象裏,蕪城雖然不算多麽繁華,但總歸擔得起一句“祥和漂亮”,唯有這條偏僻的長街格格不入,蕭索至極。

矮小的茅屋與瓦房如同棋盤,錯落且密集地填滿長街兩側,遠遠望去,宛如脊背佝僂的沉默人影。

冬風裹挾著雪花飄飄灑灑,如今雖是寒冬,此地卻少有純粹的白。

地面盡是汙泥、廢棄物、腳印與隔夜剩菜,沁開一片片烏黑雪水,幾團保存完好的雪堆反而像是醜陋白瘢,如同彼此隔絕的純白孤島。

溫妙柔……居然心甘情願住在這種地方?

“你不用驚訝,其實在蕪城裏,這樣的地方才是絕大多數。”

莫霄陽神色如常:“這兒以前更臟更亂,直到溫妙柔決定住下,才慢慢變得好些——我也不太懂,她為什麽要住在這條街上。”

謝鏡辭低低應了聲“唔”。

這裏道路狹窄、分岔眾多,條條小巷好似蛛網千千結,四周充斥著濃郁的陳腐氣息,有如迷宮。她跟著莫霄陽走了好一會兒,終於見到一幢被精心修葺的小閣。

聽說溫妙柔與周慎關系不錯,而他又是周慎的愛徒,因而沒費多大功夫就進了閣樓。

隨引路的小童一直往前,穿過漫長階梯,謝鏡辭望見一扇緊閉的木門。

小童敲了敲門。

屋內似是有誰低低應了一聲,旋即木門發出吱呀輕響,在沒有任何外力的情況下兀自打開。

這裏應該是處書房。

裊裊白煙聚散不定,如河流緩緩溢出,在熏香最濃處,坐著個垂頭看書的女人。

溫妙柔人不如其名,跟“溫柔”二字八竿子打不著,雖然生了張恬靜漂亮的臉,周身氣質卻是冷冽肅然,隱約帶了點不耐煩的神色,一襲火紅長裙張揚得沒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