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願同塵與灰(二十)(第3/4頁)

薛紈無奈道:“我自己在刀刃上行走,朝不保夕,你跟著我,沒有安生日子過。”

王氏只當他推諉,急著用胳膊撐起身子,顫抖的雙唇湊近他耳畔,“我那一天在元脩的寢殿裏找到了他的國璽,當初元氏南渡,自洛陽帶走了傳世國璽,歷經百年,桓尹一定想把國璽找回去。我遇上叛軍之前,把它丟進了正殿外的水井裏,誰都不知道。你帶我走,把國璽獻給桓尹,好謀份前程。”

薛紈道:“你就是為了找這個,才遇上了叛軍?”

王氏把他當浮木似的緊抓在手裏,“道一問我,我都沒有告訴他。只有你知道,你就承我一份情,救我一命吧。”

王氏懇求的目光中,薛紈推開她,搖頭道:“我不能帶你走。”

王氏的眼光頓時渙散了,她噙著眼淚躺回枕上,喃喃道:“我是要逼我死……”

“你就當我對不住你吧。”薛紈在王氏翻來覆去的呢喃聲中,起身走出殿外,叫了兩名心腹侍衛,命他們去井裏打撈國璽,在玄圃才等了一會,忽聽殿中有人尖叫,他微微一驚,忙折回側殿。

床兩側帷幕低垂,王氏發髻高挽,一襲皇後禮服穿得嚴整,靜靜地躺在枕上,抹得脂紅粉白的臉上,透出死一般的氣息。

她自盡多時,已經氣絕了。

她才三十余歲年紀,冰冷的肌膚尚且光潔。在那樣華麗的裝飾下,面孔上透著一絲安詳的靜美。

薛紈沉默地坐了半晌,手在她臉頰上輕輕碰了碰。宮婢在旁邊慌亂的走動聲驚醒了他,他收回手,說:“稟告樊將軍一聲,把她葬了吧。”

因為是廢後,樊登也沒有大費周章,只說聲知道了,便命人將王氏裝殮了,擇日下葬。薛紈領命,放開王氏,在殿外趁著夜色孑然徘徊,忽聽腳步聲,見兩名侍衛趕了回來,如獲至寶地將一團黃綾奉上。

薛紈手指解開黃綾,見巴掌大的一方玉璽,在月色下光華流轉,散發著瑩潤的色澤。這是山河崩解,南北分據時的洛陽失物,象征著天下一統的至高權柄。

薛紈將玉璽在手中把玩片刻,聽見身後響動,是宮人們用被褥裹著王氏往殿外而來。

“慢著。”他屏退了眾人,掀開被褥,將黃綾包裹的玉璽放在王氏胸前,厚重的皇後禮服,遮掩了玉璽的輪廓。看了一會,他重新掩住了王氏的面容,看著宮人將她移進棺槨,死者的容顏和那點隱約的光華,徹底消失在了黑暗中。

“廢後王氏自盡了。”宮婢對阿松悄悄說。

阿松動作遲滯了一下,瞧著銅鏡裏的面容。她的年紀,才堪堪到王氏的一半,那樣鮮活嫵媚的眼神,丹霞染就的朱唇——為什麽要死呢?是怕去洛陽嗎?她鎮定地拿起螺黛,細致地描繪著鴉羽般的眉毛。

我才不死呢。誰來我也不怕。她暗暗地叮囑自己,側臉對著銅鏡,挑起了纖細的長眉。

這一轉臉,余光瞥見了薛紈。

他站在門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宮裏所有的女人都在哭,大概只有你還有心思濃妝艷抹了。”

阿松揚起臉,在銅鏡裏睨著薛紈慢慢走近的身影。

樊登之下,也就他了,在禁宮裏來去自如,他很有一番春風得意、揚眉吐氣的姿態。

阿松眼尾不屑地瞥了他一記,“有什麽好哭的?”

薛紈說:“被拋棄的女人,大致總要哭幾場的。”

薛紈壞心,故意地往她傷口上撒鹽,阿松沉下臉,狠狠啐他一口。

薛紈到了阿松面前,捏住她下頜,強迫她轉過臉來,好整以暇地端詳著她。

阿松被他的灼灼目光看得心虛——如他所言,她是哭了,才剛還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大場,連脂粉都沖掉了,只好蓋了一層又一層,好遮掩那紅腫的眼皮。“看什麽?”她冷嗤一聲,把薛紈的手甩開,對著銅鏡嘀咕一聲:“北蠻子。”

阿松和宮裏的女人一樣,對未知的洛陽有深深的畏懼。薛紈哂笑一聲,“怪誰呢?樊將軍進城前,我就要你跟我一起走,你不肯,還要恩將仇報。”他咬牙摸了摸額頭上的傷口。

“呸。”阿松拿起口脂,輕蔑地說:“我幹什麽跟你走?你也……”

一個“配”字還沒出口,被薛紈擒住後腦,猛地攫住了口舌。他這人又蠻橫,又熱烈,阿松被制住雙手壓倒在地上,只覺得自己要被滅頂的氣勢吞沒了,急得面紅耳赤,奮力幾腳踢開薛紈,連滾帶爬地躲到一邊,一雙眼裏噴火似的瞪著他。

薛紈抹了一把唇邊鮮紅的口脂,氣息微定,他笑道:“我的嘴臭不臭?”

阿松早忘了罵他嘴臭的話,她怒不可遏地抓過螺黛丟去薛紈頭上,“你再不滾,我叫樊登來!”

“夫人息怒。”薛紈懶洋洋地告了罪,離開了華林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