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願同塵與灰(二十)(第2/4頁)

道一巋然不動,他的聲音很冷淡,“你不值得。”

“什麽?”阿松難以置信。

道一又說:“你不值得我拼命。”

阿松跳起來去揪他的衣襟,她恨死他了,恨得不惜用最惡毒、最刻薄的詞眼去罵他,“你這個貪生怕死的窩囊廢,你怕薛紈,怕樊登,你怕北朝的皇帝要你的命,你連元脩都比不上!把自己的女人往火坑裏推,你也算個男人,呸!你不敢去,把劍給我,我殺不了樊登,我就自盡……”

道一不僅沒有觸動,反而微微地一笑,“即便這天下都傾覆了,你又怎麽可能自盡?死人如何去看洛陽的蘭台桂戶,雕梁繡柱,去享受萬千於一身的榮寵?你真的不想去,我死也會攔住樊登。你既然想去,我又何必多此一舉,攔了你的前程,徒惹你日後怨恨?”

“你胡說!”阿松尖利的嗓音響徹玄圃,“我不去,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你去跟樊登說吧,”道一把袖子從她手裏扯回來,還心平氣和地安撫了她一句,“樊登有北帝的旨意,不會慢待你的,你不用怕。”

阿松追了他兩步,忍著奪眶而出的眼淚,“你去哪?”道一沒有回答,她又尖聲叫道:“你不管我,我就去洛陽,你別後悔!”

道一停了片刻,穿過廊蕪,往宮門外走去。

“道一師父,”樊登被侍衛簇擁著,正在宮道上踱步,見道一出來,他沒有阻攔,目光在道一的佩劍上一逡,他似有所悟,“要去彭城嗎?”

“將軍,”道一頓了頓,對這位手握大權的北朝將領低了頭,“將軍明察秋毫。”

“別去了,”樊登躑躅片刻,說,“檀侍中在彭城寧死不降,被身邊的將佐戕害了性命,陛下有感於他忠義,追封為武安公,特令厚葬。”

道一的表情瞬間凝滯了,一張臉在火光中比雪還白。

樊登對他倒頗有些同情,點點頭,說:“等棺槨到了建康,我再派人請你去城外迎接。”

“多謝。”良久,道一唇間慢慢吐出兩個字。

目送道一離去,樊登松口氣,轉而對左右道:“請華濃夫人去華林蒲。”

樊登人馬一散開,宮裏頓時喧騰起來。經歷了叛軍肆虐,宮人們面對秩序森嚴的北朝士兵,麻木中又略感欣慰,各自領命去收整各處宮室給樊登等人暫住。三更半夜的,各位妃嬪、公主們也被傳到殿上,樊登點了幾名特別年輕貌美的,命與壽陽公一起押赴洛陽。

這一趟,有薛紈率領禁軍裏應外合,樊登得以不費吹灰之力攻入建康,對薛紈大力贊揚,“這次南征,陛下論功行賞,你當為第一位。”

薛紈忙道:“不敢。”

他忙了幾個日夜,渾身沾滿血汗,額頭上的疤還格外顯眼。樊登笑著打量他,昔日的無名小卒,眼見要平步青雲,躋身朝廷了,樊登也頗有籠絡之意,“你離開洛陽,有幾年了?這幾年不好過吧?”

“有八年了。”薛紈苦笑一聲,這些年,沒有一夜敢合眼的,緊繃到極點的神經驟然放松,反倒有些不適。這其中的滋味,又怎麽能在樊登面前傾訴?他笑道:“屬下記著陛下和將軍的英明神武,從無畏懼。”

“足尖踩在刀刃上,又怎麽會不畏懼?”樊登揚聲大笑,“你年紀輕輕,卻很老道呀。”

薛紈笑道:“屬下都是肺腑之言。”

有士兵進來,問廢後王氏要怎麽處置。樊登沉吟道:“雖然是廢後,但陛下的意思,大概是要立元脩的長子元竑,她是元竑的生母,也不要虧待了她。聽說她被叛軍抓住,狠狠折辱了一番?”

薛紈沉默了一瞬,說:“是。”

元脩殘暴,樊登對他的妃嬪們並沒有多少同情,“建康盡是昏庸之輩,南朝又如何不敗?”他嘲諷地說。

薛紈敷衍了樊登幾句,告辭離開。經過玄圃時,他略一躊躇,走進樊登安置王氏的側殿,殿上只有寥寥幾名宮婢,被薛紈屏退。

王氏已經從被叛軍□□的驚懼中恢復過來,只是精神不振。她散亂著頭發,臉色蠟黃地躺在枕上。和薛紈經年不見,她的眼神裏有一絲憤恨,又有一絲疑惑。“你……降了北朝了?”

面對這個可憐的女人,薛紈神情裏竟有了一點昔日的溫和。知道王氏最掛念的是兩名子女,他說:“陛下有意令大殿下繼位,大公主也安然無恙。”

王氏點頭微笑,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滑下來。見薛紈不再冷酷,她重燃了一絲希望,抓住他的手,哀求道:“我是沒臉再待在建康了,竑兒繼位後,別人只會恥笑他的母親……你帶我走吧,念在我們昔日恩情的面子上。”怕薛紈不肯,她急急地說:“當初不是我薦你進太子府,你又怎麽能有今天?求你,就當報恩,帶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