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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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省長明天中午路過陽城,將在海北作短暫停留。

下午四點多,黃一平接到海北縣委辦公室主任馮肖兵的電話。其時,他剛剛陪同廖志國參加完一個接待,匆匆返回辦公室,準備審定一個講話稿。明天,全市在陽西區召開農業規模化現場會,市長秦眾作主報告,廖志國作會議總結。

黃一平放下電話,當即匯報說:“關省長今天在臨海市參加核電站的奠基儀式,明天早晨送走北京兩位部長後,返回省城途中準備停留海北。若不是晚上趕回省城有個重要外事活動,也許還會在海北過夜。停留海北期間,關省長可能會順便視察該縣城市建設之類。”

廖志國聽了,臉上當即堆起陰雲,問:“唔?什麽情況?是關省長主動要在海北停留,還是於樹奎中途截留?”

“馮肖兵剛才在電話裏支支吾吾,估計是於樹奎做了工作。哦,對了,蔔副省長也與關省長同行。”黃一平答。

“哦,聯手向我示威,給我顏色看哩。老子還就不睬他!”廖志國臉色越發難看了。

黃一平猜測,廖志國所指的那個聯手,一只手當是海北縣委書記於樹奎,另一只則是副省長蔔國傑。

由於車子上有司機老關,黃一平沒敢接茬,只在心底盤算如何處置這個難題,並努力使廖書記改變態度。不過,黃一平明白,馮肖兵通報的這個信息,委實是給市裏出了個難題,難怪廖志國要大光其火。

按照常規,像關省長這一級地方大員,下到基層視察之類,不能算是一件尋常小事。試想,堂堂一省之長,主管偌大一個沿海經濟大省,政務繁忙謂之日理萬機一點也不為過。偶爾下得市、縣一級基層,即便算不上多麽稀奇珍貴,那也並非十分容易。一旦決定出行,其日程、路線當有專門班子提前籌劃,並預先通知到相關地區、部門,下屬黨政首長必得全程陪同、接待,或是隨時匯報情況,或是當面聆聽指教。而且,這種陪同與接待還得講究很多規矩,譬如該在何處迎接,是否安排警車開道,沿途標語、彩旗當布置到何等規模,安排的視察點需要“做”成幾分真偽,新聞媒體及隨同班底有無限制,及至就餐、住宿、水果、茶水的標準,等等,皆要有所規範,甚至堪稱一大復雜的系統工程。萬一哪處安排不周或過分了,皆有可能給領導留下不佳印象,甚至招致嚴厲批評。現代領導幹部,文化素養大幅提高的同時,也越來越講究與注重細節,所謂細節決定成敗,已是官場中甚為流行的一句格言。某些細節,於平常或許只是不屑一顧的細末瑣碎,於是時則為命運攸關的大事。由此而論,關省長路過陽城地界落腳海北,於陽城方面及廖志國本人,當是一件大事。

本來,關省長此行主要公務在本省最東北部的臨海市,中途經過陽城地界,海北又是過往省城的必經之路,在此停留一下,吃個飯、喝杯茶或者打個盹,包括順便察看一些園區、企業、景點之類,皆屬正常。問題的不尋常之處在於:關省長的中途停留,不是預先安排、通知,更不是由省委或省府辦公廳通報,而是由海北縣委辦公室主任馮肖兵臨時打了電話給黃一平,這就有了極為復雜、微妙的意味,也是引起廖志國不快的主要誘因。

陽城官場中人都知道,拿省裏領導向市裏示威與施壓,是於樹奎的一向做派。現在這種非常時期,利用關省長向廖志國示威,想必符合於樹奎其人的行事風格。而對廖志國來說,倘若關省長果真落腳海北,倒是出了個不大不小的難題。

關於海北縣委書記於樹奎與廖志國的關系,前邊幾章已有專門交代。現在,必得說說廖志國與關省長以及於樹奎與省裏的關聯,以便說清關省長這次行程安排所具有的特殊敏感性。

仔細梳理一下,關省長與廖志國之間,除了正常的上下級關系,平常並無親密私交,平淡得如同一杯無色無味、不溫不冰的白開水。不過,在這種貌似平淡的關系背後,卻又令廖志國感覺到關省長的某種特別關注。由是,他一直在尋找機會,希望密切與關省長的關系。

關省長籍貫本省北部某市,憑實幹與實績由基層一步步幹上來,十多年前從市委書記提拔進省,先後擔任副省長、省委副書記、省長。過去相當長一段時期,他與廖志國並無直接分管與隸屬關系,甚至對廖志國其人都不太熟悉。直到廖志國擔任了陽江常務副市長,及至四年前到陽城擔任市長,這才有了較為頻繁的接觸。關省長是個為人嚴肅、作風嚴謹、說話嚴密的領導,喜怒很少溢於言表。平常,不論在省裏開會、匯報時遇到,還是到陽城視察時緊隨陪同,關省長同他總是僅限於點頭握手,除了必要的工作溝通,幾乎很少有個別交流。不過,總體上能夠感覺到,關省長對廖志國觀感不差,特別是對其大膽潑辣、敢說敢為的工作作風頗為欣賞。記得廖志國到陽城不久,著手籌建“鯤鵬館”工程,在省城搞了一次規劃論證,邀請包括清華大學教授、中國工程院院士在內的一批重量級專家,最後請關省長出場陪同晚宴。那天,關省長本來有個重要接待,說了可能沒空,等到這邊晚宴臨近結束時,還是匆匆趕來,向專家們敬了酒,也作了一番熱情洋溢的講話。講話中,關省長雖然並未直接表揚陽城市府和廖志國,可到場敬酒、講話本身就表明了某種姿態。看得出來,關省長喜歡下屬辦實事、做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