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10頁)

不過,明眼人一看便知,舉報信表面指向鄺明達,實質卻沖著馮開嶺,說他與鄺明達關系非同一般,相互間在經濟上有難以說清的纏繞。

這邊明達集團的風聲乍起,那邊又有人捅了鄭小光在陽城攬工程的事。也是匿名舉報,列數鄭小光在參與陽城市政、交通工程建設過程中,投標作假、工程質量低劣、隨意更改合同、提前支取款項等一堆問題,每一項指控都說得駭人聽聞。無需諱言,這個時候捅破此事,矛頭也是直指馮開嶺。在陽城,誰人不知道鄭小光與馮開嶺的特殊關系呢?

省委、省府所有領導都收到了舉報信,這些信經過批示又全部匯集到省委考察組年副部長那兒。按照省裏領導的指示,上述問題仍然由考察組負責,必要時可抽調紀檢、監察、審計等相關部門人員,立即展開調查,弄清事實真相。

很快,年副部長又率領一個五人調查組悄悄進駐陽城,針對舉報信上的內容,核查明達集團有關現金支出情況,同時調閱城建、交通幾個相關工程的招投標資料與財務賬目。

對於舉報信的內容以及省領導批示,馮開嶺當然在第一時間全部獲悉。這次,他感覺來者不善,舉報者完全是一副欲置他於死地的架勢。信上所羅列的那些內容,幾乎全都說得有鼻子有眼,只要認真查下來,也許都是事實充分、證據確鑿。更為可怕的是,一旦按照那些線索深追細究下去,很可能會產生輻射、連環效應,如俗話所說“拔出蘿蔔帶出泥”、“燒著襪子燙著腿”,把事情越搞越大。馮開嶺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和鄺明達、鄭小光之間的那些事,遠比信上羅列的嚴重得多。這種時候的舉報,無疑是沖著他即將到手的市長寶座,而且有備而來。

他和鄺明達之間,有著長達十幾年的密切關系。當年,他剛從大學分配到陽城師專工作,兼任自學考試班的管理員,鄺明達則是自考班上的一名學員。那時,出身農村的馮開嶺,遠不像現在這般瀟灑大氣,言談舉止之間總有種放不開手腳的拘束。而城市出身的鄺明達,則始終洋溢著一股熱情、大方、灑脫、義氣的氣質。作為建機廠的生產副廠長,鄺明達經常因故不來上課,作業也不及時完成,時常需要馮開嶺幫他從中做些手腳。可是,每到考試,鄺明達又總能圓滿過關,從來沒有補考過,最後甚至還當上全優學員。要知道,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那種自學考試,其難度與嚴格程度相當高,絕非當下同類考試這般寬松馬虎、容易過關。從某種意義上說,兩人相識初期,馮開嶺與鄺明達之間的關系,與時下恰好相反。其時的馮開嶺,即使談不上巴結鄺明達,骨子裏至少有些欣賞的意思。不過,鄺明達對他卻一直抱取著一種比較平等的態度,從來沒有小瞧他這個農村出身的普通老師,甚至還對他表現出某種禮讓。總之,那時他們的關系比較單純而極少功利,基本局限在精神交往的範疇。

後來,等馮開嶺調到市委書記身邊做秘書,兩人的交往依然熱烈,但相互間開始有了某些物化的東西介入。比如,鄺明達作為陽城國有企業界最年輕的廠長,有很多請示、報告之類的材料需要直達最高首長,或者有些項目開工、洽談、剪彩方面的活動須請市委書記出場。這種時候,馮開嶺的媒介作用就舉足輕重。在當時的氣候條件下,市委書記頻繁出現於某企業,或者對這個企業高度關注,那就意味著這家企業及其負責人在當地綠燈多、紅燈少,遇事少有阻力多順風。作為回報,鄺明達經常送給馮開嶺一些名煙名酒名茶之類,只說是讓他上下打點,作為在政壇上的必要潤滑與鋪墊。再後來,馮開嶺調到省城工作,鄺明達還是經常利用各種機會前去探望,到了省城不僅請客吃飯,而且時常捎帶些物品,雙方的友情一直比較鞏固。等馮開嶺回陽城做了副市長,兩人的關系自然進入一個互惠共贏、相互支撐的新時代。作為企業家的鄺明達,固然需要尋求政治上的靠山,尤其像馮開嶺這樣前途遠大的潛力型官員,更是求之不得的寶貴資源。何況,在副市長任內,對於明達集團的改制、企業轉軌、資金調度等,馮開嶺也是大力支持。尤其是資金,鄺明達手上掌握的城建、交通資金高達數十上百億元,調度起來遠比從銀行借貸方便、隱蔽且成本低廉,全市只有明達集團一家有此特權與便利。從馮開嶺這方面說,他從來沒有在縣(市)、區擔任過黨政主官,也沒有在要害部、委、辦、局做過一把手,甚至也沒有直接分管企業的經歷,因而他就缺少一個很重要的資源——錢。在官場,但凡要脫離正常軌道謀求升遷,就非得走點捷徑,可哪一條捷徑不是用錢物打通的呢?官場所說的錢,不是一般平民百姓眼裏的那萬兒八千,動起手來就要幾十上百萬。這麽多年下來,特別是近期運作換屆事宜,無論是N大的方教授,還是省委楊副秘書長,包括那個作品研討會,花出去的真金白銀肯定不少,那些錢又豈能通過正常渠道支出?如果不是有個鄺明達從旁充當小金庫,光憑馮開嶺自己籌劃,哪裏辦得成一樁?現在舉報信一來,若是果真徹查下來,種種幕後勾當就得徹底露餡。花錢謀官,等同於直接貪汙受賄,而且政治影響惡劣,比之張大龍的那些陳芝麻爛谷子更加駭人聽聞,較之秦眾的論文抄襲更加不能同日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