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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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幾天就是重陽節,馮開嶺突然決定,要到省裏跑一跑,看望幾個老領導。

在這之前,國慶節和中秋節剛剛過去,馮市長已經到省裏跑過兩趟,但只是看望了一些現職領導。對退下來的老同志,按慣例只有臨近春節時才拜訪。

丁市長秘書小吉傳遞過來的信息,也許確有其事,也許只是風起於青萍之末,還可能是對手施放的煙幕或離間之計。可不管怎樣,根據年處長傳來的確切消息,省裏馬上就要研究確定考察對象,接著考察組就會進駐陽城,元旦之前肯定會最終決定市長人選,交由春節之後的人代會投票選舉。在這期間,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任何變化也都屬正常。古人雲,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如果真的讓張大龍、秦眾他們結成某種同盟,事情就糟了。

“張大龍在陽城的勢力不可輕視,特別是有洪書記這個靠山,是個很有力的競爭對手。秦眾在省裏有什麽背景也難下結論。兩股勢力一旦攪和到一起,又是背對背的冷槍暗箭,絕對難以防範、不好對付。當務之急,是設法破解張、秦聯盟,尤其要集中力量對付威脅最大的張大龍,削弱並穩住秦眾。”馮開嶺打算先從省裏的幾個陽城籍老幹部那兒下手,以迂回戰術對張大龍分而化之。

“還是你代我出面。這個時候我頻頻往省裏跑,不太合適。”馮開嶺對黃一平說。

“好的,那些老領導家大多數我都熟悉,以前跟您後邊跑過,門牌、電話號碼當時也都記下了。”黃一平知道,這個任務很光榮,也很艱巨。所謂跑跑,不光是送點禮物,關鍵還要把話遞到,並且該說的必須說到位,起到效果,否則跑了等於白跑,浪費精力和時間不說,也耽誤了馮市長的大事。

馮市長當場開列了一串名單,都是陽城籍在省城退下來的老領導,從省人大副主任、政協副主席到各個部、委、辦、廳、局的正副職,累計大約有十來個。

“這些領導都要跑?”黃一平問。

“盡量多跑幾家吧,不過,這兩位老同志是重點!”馮市長把名單仔細看了又看,確認沒有遺漏,這才在其中兩個名字下邊畫了一道重重的橫杠。

黃一平一看,一位是省國土廳退下來的印廳長,一位是省農村工作部離休的毛處長。

對於這兩位老領導,黃一平很熟悉。跟馮市長做秘書幾年,他每年都要隨同到省城跑幾次,其中春節之前肯定要專門看望一下這些陽城籍的老幹部。通常情況下,馮市長會親自一家家跑,雖然有時只是蜻蜓點水一坐就走,但那種姿態便代表了重視與尊敬。如果馮市長實在跑不開,就讓秘書黃一平代勞,禮物還是那些,話卻要多說幾句,無非解釋馮市長何故不能親臨,平常如何對老前輩們百般記掛,或者當場給馮市長撥個電話,由他親自與老同志表達。

“知道為什麽重點要跑毛處長和印廳長嗎?”馮市長問。

“印老廳長的情況倒是有些知道,毛老處長這裏卻不清楚。”黃一平道。

“看來有必要對你進行一點革命傳統教育嘍。”馮市長呵呵一笑。

黃一平當然希望掌握多一些背景資料,以便到時候懂得怎麽說話,如何拿捏分寸。

“別看這個毛處長離休前只是省委農村工作部的一個處長,卻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物,與市委洪書記關系更是非同一般!”馮市長介紹道。

毛處長是上世紀四十年代參加革命的一位老八路。他老家在安徽蕪湖,高小畢業後跟隨一位同鄉出來參軍,歷經抗日戰爭與解放戰爭,並隨解放大軍接管陽城。解放後,毛處長由於年紀太輕,被組織上送到省農學院繼續讀書,成為五十年代那批“土八路”中的知識分子。此後,他長期在省委農村工作部門工作,以常年深入基層、熟悉農村、精通農業而著稱。他的足跡遍布全省鄉村,陽城郊區更是他來得最多的地方。那時候,不論多大機關、多高級別下來的幹部,但凡到了農村都不興住宿賓館、招待所,而是一律吃住在農家。毛處長來陽城郊區,最喜歡住宿洪書記家,因為洪書記父親是當地的種田能手,母親是婦女隊長,家庭出身好,家裏收拾得也很幹凈。一來二去,毛處長就與洪書記父母結下深厚友情。

上世紀六十年代後期,“文革”風起,既是保皇派又是走資派的毛處長在省裏遭到批鬥,就主動要求下放到陽城郊區,還是在洪書記老家那個生產大隊。為避免連累洪家,他自己出資建了房子單獨居住。對於落難了的毛處長,當地農民仍然一如既往親切友好,洪書記一家更是熱情關照,衣食住行、燒洗買汰全部幫助料理到位。其時,洪書記兄妹幾個正在讀書,學校裏開門辦學、教育鬧革命、白卷英雄之類鬧得不亦樂乎。毛處長依仗在洪家說一不二的威信,要求洪家幾個子女不要隨波逐流荒廢了學業,有空時他還親自幫助補課輔導。這期間,毛處長又與洪家子女結成忘年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