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11頁)

等到七十年代末“文革”結束,毛處長官復原職,還回到省委農工部任處長。同時,為了盡快恢復被破壞的農業生產,他還主動要求再在陽城郊區蹲點一段時間,並掛職郊區區委副書記。這時,洪書記剛好從陽城農校中專畢業。毛處長對洪家子弟熟悉,又感恩於對洪家患難之中給予的關照,就把洪書記帶在手邊精心調教,不久之後讓他擔任村支書、公社農技站長,及至後來當上鄉黨委副書記,一步步正式走上政壇。

說過這段大概經歷,回過頭來再說毛處長其人。這位從小參加革命的老人,由於有進入農學院系統學習的經歷,後來又長期深入農村基層,成為全省有名的農業專家,特別是在治理高沙土、經營水利、沿江農作物布局等方面獨有造詣。在上世紀,我國還是傳統農業占據主導地位,十多億人吃飯乃是第一要務。即使像經濟比較發達的本省,鄉鎮工業雖然已經是如火如荼,可農業在整個經濟中依然十分重要。因此,像毛處長這樣的農業專家,按說早應該提拔到某個地市或廳局擔任更高層級領導,不想,正是緣於其在專業領域的獨特聲望,卻被省裏寶貝般一直“珍藏”在農工部,直到離休也才享受到地廳級待遇。不過,也因為此,他在省領導面前頗有發言權,其威望絕不亞於某些位高權重的廳局長。尤其下到各個地市,更是深受基層黨政負責人的尊敬。洪書記之後一路從鄉、縣到市,進步速度頗快,就與他的力薦有很大關系。

馮開嶺這一介紹,黃一平恍然大悟,難怪這麽多年馮市長一直對這個毛處長敬重有加,原來內有玄機。

“既然毛處長與洪書記關系特殊,那麽他與張大龍私交如何?”黃一平問。

“毛處長與張大龍沒有什麽交情,據說印象也不是太好,主要是張在省城陽城籍老人那裏總體口碑不佳。”馮市長說。

“哦,那就好。”黃一平不禁松了一口氣。

“到毛處長跟前,知道話怎麽說嗎?”馮市長問。

“知道了。”黃一平嘴上這麽答,心裏卻也不是十分把握,就當場將說辭演示一遍,特別對可能出現的幾種情況做了預案。馮市長聽了,表示滿意。

“這次給毛處長帶點什麽東西呢?”黃一平問。

“這個我已經準備好了,你直接找鄺明達拿。至於印廳長那兒,你熟悉他的情況,一切由你具體操辦,所需費用也找鄺明達報銷。”馮市長說。

黃一平點點頭,表示領會。

“記住,凡事點到為止,過猶不及。老同志們身經百戰,見識過的大場面多,千萬別把戲演過了。還有,在省裏不要張揚,遇到熟人盡量躲開。”馮市長再三叮囑。

馮市長的這一番推心置腹之語,讓黃一平感動不已。他想,官做到馮市長這種級別,有時也很難,表面看起來風光無限,身邊奉承迎合者不少,可到了關鍵時刻,真正能說點心裏話的人卻很少,說到底還是高處不勝寒哪。

如此說來,黃一平此次省城送禮之行,責任相當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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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幾何時,黃一平對於這種庸俗的送禮陋習,極其反感甚至厭惡。

記得很小的時候,常聽老實巴交的父母在家議論,村裏某某人家由於給村支書送了一只母雞,竟然就多領了好多救濟糧、款,或者分得了一塊戶戶眼紅的良田。那口氣,就像得好處者不是給別人送了母雞,而是偷了別人家的母雞。後來讀小學、中學,父母親督促子女們認真學習的警誡之語,就是時不時威脅說:“要是不好好讀書,就得像莊東的王小二,把家裏準備砌房子的錢拿出來送禮,才被村裏推薦到鄉辦磚廠上班。”其實,那個王小二不過是磚廠裏一個普通裝卸工,完全憑苦力掙錢,可是讓黃一平父母這麽一說,就像他掙的是什麽見不得人的臟錢。總之,在黃一平幼小的心靈裏,早已播下仇恨送禮的種子。

在N大讀書那四年,他的學習成績始終一流,一手現代詩做得行雲流水,在學生會副主席、詩刊副主編等多個崗位上也非常賣力,加入黨組織本來應該板上釘釘,可班上僅有的最後一個名額,卻讓一位經常往總支書記家拎板鴨的同學搶了。等到畢業時,包括方教授在內的幾個老師都極力舉薦他留校,按照考試成績也是非他莫屬,最後還是被另一個同學鳩占鵲窠。據說,那個成績平平、表現一般的同學,家裏開著工廠,其父用卡車往學校領導宿舍區送禮,近乎於南方上門推銷產品慣用的一個形容詞——“洗樓”。後來分配回到陽城,按N大的名氣與黃一平個人實力,怎麽說也應該分在省屬陽城中學,不料半途又遭遇暗算,竟被發配到城郊結合部的三流學校五中,直到借調局裏才知道,又是落敗於送禮那一套。經過如此重重打擊,黃一平對送禮一度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聲稱此生絕不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