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1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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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例行聚會,黃一平做了精心準備。他預先向馮市長做了報告,把時間定在星期六晚上,地點放在交通局食堂。

“辦公室裏幾個同事想小聚一下,借貴方寶地一塊,打個秋風。”黃一平一個電話打到交通局長那兒,也不多說客氣話,更無需繞什麽彎子,直道其詳。

局長當然是明白人,別的也不多說,只問:“幾位?什麽標準?要不要局裏班子成員陪同?”

黃一平也不客氣,直言答道:“酒要國賓茅台,絕對不能有假貨;菜以江鮮為主,河豚一定要個頭適中、體格肥碩些的;香煙軟中華就行,多備些就是。你們局長大人都忙,就不必陪同了,我們自娛自樂。”

“那好,我讓局辦主任辦理,你有什麽要求直接找他,除了出台陪睡的小姐,保證有求必應。”局長已經不是第一次接到這樣的電話,自然知道如何處理才能讓黃大秘書滿意。雖然貴為一局之長,手下也有上千號人,可對黃一平這類市長秘書,還是得服侍到位,否則他在背後稍用把力,說不定就讓你摔個鼻青臉腫。

提前兩天,黃一平短信一一發出,又分別打過電話,很快就收到各位秘書同僚的熱烈回應,表示知曉並樂意成行。如此,就算萬事俱備,只待到時由著一幫秘書兄弟吃喝鬧騰了。

對於這種定期舉行的小型聚會,表面看上去似乎很隨意、松散,好像只是一時興起之舉,其實不然,每次聚會都是精心組織,充分準備。譬如聚會時機,一般只能選在星期六或星期天晚上,是考慮領導秘書平時很難掌握自己的時間,唯有雙休日領導公務活動少,秘書們通常比較空閑。再譬如人員,為把人約齊,就盡量打足提前量,反復約定時間、地點,甚至不怕麻煩三番五次敲定,最後也還總有人缺席。但是,無論什麽人缺席,兩個一把手的秘書不宜缺,一切時間都會將就他倆。當然啦,近來風傳馮市長可能由副轉正,黃一平也就成了不可輕易缺席的對象。聚會的場合,既然不宜放在領導光顧頻繁的大型賓館,卻也不可隨便置於那種档次低下的小店,所選機關委、辦、局食堂或者企業賓館、招待所,也得有些規模與特色。當然啦,時下陽城機關的那些食堂也好,大型企業的招待所也罷,絕不像一般單位的普通職工食堂,而是裝修豪華、烹飪考究,档次與星級賓館不相上下,甚至有過之無不及。尤其是馮市長分管的城建、交通、國土、規劃等幾個部門,食堂水平都是市級機關一流,大多招待過副部長、副省長級高官,而且菜肴各有特色——交通局食堂,以燒時令江鮮出名,刀魚、河豚自然不在話下,就是比大熊貓還要稀罕的長江時魚,偶爾也能嘗到;城建食堂,法式牛排非常正宗,主廚西餐師曾經在法國使館工作,退休後被高薪挖來支撐門面……而且,這些單位,也都樂於為這些秘書提供服務。

通常情況下,秘書們聚會只是吃飯、喝酒、說黃段子,飯前飯後如果時間寬裕,偶爾也打打牌、唱唱歌,或者找個活動室打幾盤乒乓球、斯諾克之類,目的只在於放松身心、消磨時間,也起到溝通感情的目的,並不真正交流思想。酒席桌上,大家都心照不宣,只說閑話,不談國是,更加不涉及官場是非。陽城官場,如同所有的官場一樣,關系本就錯綜復雜,秘書名曰為領導服務,說白了各事其主、各有歸依,跟在哪位領導身邊自然就被劃歸了誰的山頭、圈子,領導們不往一只壺裏尿,秘書們之間就隨之多了戒心與防備。秘書做到地市這一級,又是跟隨領導多年的專秘,對於內中的那些顯規則、潛規則自然並不陌生,懂得一個秘書最基本的要求,便是守口如瓶、忠誠盡職,最忌諱處就是搬弄是非、立場不穩。加之,秘書們在年齡、學歷、資歷各方面都相差無幾,相互之間的競爭也相當激烈,有的人做了一輩子秘書,最後還是跟在別人後邊當拎包族,伴隨昏黃燈光握筆杆、磨鼠標;也有的當了沒幾天就被領導開了,美其名曰下基層鍛煉,實則從此打入冷宮,逐離官場;只有目光遠大、頭腦冷靜的聰明人才能借秘書這個梯子平步青雲,好運連連。其中區分高低優劣的關鍵所在,就看誰能真正懂得個中竅門、參透其中三昧。像馮開嶺這種由秘書而步步高升者,算是一個成功的典範。而洪書記以前那個秘書,嫖娼事發不假,據說真正的原由卻是在領導間搬弄是非,惹惱了政法委書記和公安局長,最後被人設局舉報,落得身敗名裂的可悲下場。

一幫年輕秘書聚會,鬥酒自然是免不了。年輕人血氣方剛、自制力偏差,一旦放開來喝酒、鬥酒,難免有把持不住的時候。有些人酒喝到一定程度,便開始忘乎所以信口開河,發一點牢騷啦,說一些家長裏短啦,雖然腦子裏想著避開官場是非,不涉及敏感話題,可說著說著情緒上來了,又有周圍氣氛的烘托,慢慢就挨、碰、擦、刮到一些是是非非。比如有一次,市委辦幾個人聚會,副書記張大龍的秘書可能因為心情不好喝得高了些,忽然就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來,大家知道他母親剛剛去世,就紛紛上來勸說。誰知,不勸還好,這一勸就更加大哭不止,邊哭還邊數落道:“他媽的什麽狗屁東西,我媽媽那邊在醫院病危了,這邊還硬要老子到省城出差。說是出差,卻又不是什麽大事,只不過給那個在省城讀書的小兔崽子送一只燒雞。等我夜裏回來趕到醫院,我媽早就不在了。嗚——”大家聽了,都知道是怎麽回事。張大龍的小兒子在省城讀大學,張家經常派人給他送東西,這是公開的秘密。這類事情,如果不是當事人氣憤難耐酒後吐了真言,絕對不會有人知情。逢到這樣的場合,若是大家聽之任之不加制止,往往就容易說出大問題,萬一閑話傳到當事人那裏,說者固然小命不保,旁聽的諸公也難逃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