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前人後兩張臉,一門真正的技術活(第4/13頁)

那晚直到分手,他都為這個不適宜的話題破壞了那彎如水的月光而感到遺憾。可是後來,當一條條河溝在他眼前消失,一片片樹木倒在他們的掘井機下,他的心,竟然會隨著倒下的綠色生命而震顫;越來越多的礦井被他們探測出來,越來越多的礦井被他們開采出來,越來越多的黑煤占領了綠地,雀兒崖的四周幾乎全被山一樣的黑煤所包圍,雀兒崖的天空煤霧彌漫。年終的慶功宴上,工人們舉杯相慶,可是史荊飛心裏,感覺到的卻是沉甸甸的、煤山一樣的壓抑與窒息。這兩年,雀兒崖人的生活確確實實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草棚變大院,大院變樓房,一排排的街燈亮了起來,可是椰林上空那彎如水的月亮,卻在他視野裏消失不再……

史荊飛每每走到一堆黑煤前,每每看到一片片即將倒下的森林,腦海裏不由自主地蹦出那夜朱韻椰的話:

“……現在我們是變富了,我們對孩子的關愛和教育已是前所未有的重視,甚至是每天下午都有崗警值勤,以給孩子們一些保障,可他們的精神家園呢?”

史荊飛每次路過煤礦中學,看著白底紅字的標志上沾滿煤灰,伸手去拭,竟然是難得再現本色,心裏就會一陣悵然。

“許多自然風景的消失,不僅意味著生存資源的流失。我真擔心在不久的將來,對大自然喪失原始記憶和想象力的孩子們,最終對那些古典詩詞徹底地不知所雲,如盲摸象……”

史荊飛跋山涉水,在一個小水塘的一隅采擷到一片睡蓮葉,問一個背著書包的小孩:“小朋友,你知道這植物叫什麽名字嗎?”

“神經病!”兒童的目光從孤零零的睡蓮葉上漠然地轉向史荊飛,猛地罵出一句,飛奔到學校的大鐵門內。

望著孩子的背影,史荊飛喟然長嘆。其實,朱韻椰還是低估了采礦業對自然的破壞,根本不用擔心等到將來,眼下的孩子們已對消失的許多自然景物漠不關心。

“……其實,在我們拼命開礦發展經濟的同時,有多少珍貴的動植物已永遠地淪為了標本?又有多少詩詞風景成為了遙遠的絕版?那些沾有它們最後體溫和風姿的文學辭章,既屬不朽之經典,更是幽怨的悲歌,你聽到了嗎?”

原來,朱韻椰那夜的一言一語,已華麗地依附在他的骨髓,根植在他的血肉中,左右著他的思想。

“……那些沾有它們最後體溫和風姿的文學辭章,既屬不朽之經典,更是幽怨的悲歌,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

每每遇到新礦的開采,夜深人靜時,他總是發出這樣的疑問。

隨著礦業的發展,隨著經濟的騰飛,隨著高樓大廈的林立,史荊飛發現自己的努力並沒將全體雀兒崖人帶入天堂。相反的,往日裏在曠野裏探測礦資源感覺到口幹舌燥時,往往能在田溝水塘邊尋找到清泉,而現在這樣的清泉竟越來越少,以至於鎮上的人們為了安全的飲用水而發愁,新產下的畸形嬰兒竟也越來越多……

感到事態越來越嚴重的雀兒崖人四處求仙問靈,尋找著答案。可是史荊飛卻明白,這一切不怪鬼神,這一切都是人為!

“……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良知迫使史荊飛不停地尋找著答案,探索著解決方案。

是啊,當我們挖掘出一口礦井,從漆黑的礦洞裏源源不斷地運出黑煤,滿足自己無休止的貪欲時,也在毀壞自己的家園,為自己掘下了另一個黑洞——墳墓。

他走訪老者,聽取民心民意,但對於整改這一現象,他仍然一籌莫展。更令他觸目驚心的是,現在人們的物質生活的確是富有了,生存狀態確實有了很大的改觀,但實則人們的精神生活變得更加貧乏。他的思緒在矛盾的罅隙中穿越,調整礦業發展已刻不容緩,可他卻始終找不到突破口。他的身心被圍困在愁雲慘霧中一籌莫展之時,他想到了礦區學校老師朱韻椰——是那個心靈敏銳的女子最先預料到了破壞大自然會給小鎮人帶來的噩運!於是,他們之間的接觸越來越多,他們互相欣賞的目光已濃稠得如糖水一般化不開。

他們經常相約去圖書館,書籍開拓了史荊飛的眼界,給了史荊飛力量。他開始尋找各種政策的支持,在每次會議上都宣講環保的意義。整整用了十年的時間,雀兒崖終於成了碧水藍天下中國最古樸最原生態的第一鄉鎮。

“……大自然本身就是根據自己的自然屬性決定地球的構成,它展現給我們的是超越人類的想象和無法預計的美,人類雖然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但是在自我意識的支配下,人類發明了各種工具,開辟了適合居住的沃土,並漸漸過上了不完全依賴自然的生活。從整個自然發展的歷史來看,這些發明或許是微不足道的,但對人類來說卻是至關重要的。人類的文明正是從這裏起步,人類的文化從這裏走向發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