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前人後兩張臉,一門真正的技術活(第3/13頁)

啊,原來這個美麗的女子叫朱韻椰,史荊飛第一次對著台下突然離去的婀娜多姿的身影悵然若失。他覺得那一天的時間過得特別慢,好不容易挨到了太陽西下,炊煙在家家戶戶的屋檐上彌漫,他就早早地來到了椰林。

夜空之下,她坐在林邊柔軟的草地上,陣陣馥郁的海風吹拂著,勾畫出一幅令人陶醉的圖畫。

不待他開口,她卻發出一陣喟嘆,輕輕地,像怕驚走身邊歡唱的草蟲:“美吧,這夜景?”她緩緩地站起來,走近他,“可惜啊,如果按這樣的速度不斷發展礦業,恐怕再過幾年,這些平凡的美景都要從我們身邊消失,變得遙不可及了!”

他愣了,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笑,走過去,在她坐的草毯上坐了下來。

“小姑娘,你想說什麽?痛快一點,別話沒說完,你媽喊你回家吃飯,倒折騰得我這個還沒品出味的直腸子瞎猜想。”

她站在一棵椰樹旁,指間卷著一片葉尖無病呻吟:“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照古時人。”

他想笑,小姑娘猶如不沾塵垢的一株青竹,說真的,如果她不是長得美,如果她不是這樣楚楚動人,他會起身而去。他忙得很,礦上還有一堆事情等著他去解決,他根本沒有工夫聽她在這兒對月吟詩。

她回頭望著他,在幽黑的林中,他依舊能感覺到她眸子裏傳遞過來的炙熱:“多少古人擁有的風景,在我們今天都消失了!”她嚴肅的表情嚇了他一跳,使他不得不正視。

“你是說,是說……我們的礦井摧毀了許多山林,極大地汙染了我們生存的環境?”

她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我覺著,現在孩子們的情感體驗是蒼白的,孩子們感受到的是缺水的幹燥,如何能讓今天的孩子們想象出詩中那‘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磅礴氣勢?又怎能打撈起千年前李白心中的那份感動與豪邁?現在的學生,不是懷疑古人的誇張與信口開河,就是認為文學是扯謊與胡扯的,這難道不該引起我們足夠的重視嗎?”

這些問題是史荊飛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他的任務就是帶領大家開礦挖煤,將煤源源不斷地運往全國各地,以改變雀兒崖貧困的現狀,讓雀兒崖的人們奔向小康。

“你不覺得現在的經濟發展,是拿我們的生存環境作代價的嗎?一邊是荒山禿嶺,雀獸絕跡,一邊是‘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的書寫;一邊是泉涸池幹,一邊是‘桃花流水鱖魚肥’的朗朗抒情;一邊是霾塵濁日,黃沙漫卷,一邊卻勒令孩子體味‘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盛況!這讓涉世未深的學生們的遙想是何等艱苦啊。明明那些詩情畫意的自然風情早已不再,明明那些場景早已蕩然無存,在眼下的生活裏根本找不到任何對應,卻還要學生們自我抒情和陶醉一番,不是荒唐是什麽!不是悲愴是什麽!不是我們自作自受是什麽!不是……”即使是在涼沁沁的月夜,他看她的目光也能令她感到炙熱滾燙的溫度,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怎麽不講了?講完了?”他覺得她未免有點杞人憂天,可是她的言談舉止,她侃侃而談的氣勢,她出口成章的柔柔聲音,深深打動了他。這是一個帶著藝術氣質的老師,確實是與眾不同。“學生嘛,小孩子嘛,都是胡鬧,他們的話怎麽能當真?”

“可是,孩子們天生具備的敏銳洞察力,我們怎能視而不見?”她一指遠處霧蒙蒙的天空,“知道幾年前那兒是什麽景象嗎?一望無際的花樹,一個個小池塘裏面,魚兒戲睡蓮的清悠,可是現在,儼然是一個烏煙瘴氣的垃圾場。”

他為她的一本正經感到好氣又好笑:“唉,是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是這樣小家子氣?居然為了一些花花草草、蟲蟲魚魚,而去阻礙發展經濟的大潮,這豈不是荒唐嗎?”

如水的月光邀請星群,一齊把一束束光芒投射到樹林中最深的黑暗處,一排排椰樹在晚風中輕輕搖曳,縱橫交錯的寬大葉片在他眼前形成綠海飄浮的影子。

這樣富有詩情畫意的時刻,他寧願她找他出來是談一場戀愛,而不是談論這樣矛盾的話題。他潛意識裏覺得,這應該是科研室裏男人們的重大話題,而不應是從眼前這個小女子眼裏流露出來的類似於無病呻吟的擔憂。

“你知道嗎?你我面前那條幹涸的土坡,曾是一條流淌的小河,我們對面的那片土場,曾是郁郁蔥蔥的草地。可是,它們現在都已經從我們眼前消失了,只存在我們的記憶裏。”她幽幽的嘆息,讓他感覺到一絲沉重。“以前,在我們小鎮上逛上幾天,皮鞋會被草叢越擦越亮,可是現在呢?早晨出門,中午回家洗一把臉,就是一大盆臟兮兮的汙水,耳朵裏、鼻孔裏的煤灰,不用手指卷著毛巾掏過十遍八遍,就不可能清洗幹凈,這些變化,難道還不夠讓人害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