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4/4頁)

陳老說:“我身體沒問題。”

“您安排個時間,我陪您去醫院看看。”

陳老望望陶凡,又是那句話:“我身體沒問題。”

陳老雖不像人們說的那樣不可接近,卻總是冷冷的。兩人說了很多話,其實只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陶凡總是順著陳老說,或是聽他多說些。想同陳老完全溝通,肯定不可能。如果把陳老想象成很有見識的老領導,會語重心長地提出些好意見,或是把他想象成隱世高人,一語道出治世良策,那就是電影俗套和通俗小說了。陳老真誠、善良、質樸,可他說的卻是另一個世界的話。這就是所謂代溝吧。代溝不是隔閡,而是進步,當然進步是有代價的。很多陳老看不慣的事情出現了,那就是代價。陶凡只能對陳老表示深深的敬意,僅此而已。

從陳老家出來,陶凡在桃嶺上徘徊。人們約定俗成,早把這片山叫做桃嶺了。陶凡被某種沉重的情緒糾纏著,胸口堵得慌。他想歷史真會捉弄人,同陳老開了個天大的玩笑。誰又能保證自己如今做的工作,幾十年之後會不會又是個玩笑呢?他絲毫不懷疑陳老某種情懷的真實,但老人只能屬於另一個時代了。

夜風起了,桃花繽紛而下。又一個春季在老去。陶凡感覺手中的事千頭萬緒,時光又如此匆匆。著急是沒用的,事情再多,也得一件件去做。

此後個把月,陶凡白天再怎麽辛苦,晚上也得抽時間去走訪老幹部。他再也不是一個人去了,總是帶著關隱達。說是專門把關隱達帶來,今後老領導有事,可以找他陶凡,也可以讓關隱達帶個話。其他老同志就不像陳老了,他們哪怕再怎麽拿架子,心裏多少還是感激的。陶凡還沒走上幾戶,消息早傳出去了。後來陶凡再上別家去,他們就早做了準備,遞上報告來。或是替子女調工作,或是要求換個大些的房子,或是狀告某個在位的幹部。陶凡差不多都是當場表態,所有要求都答應解決。只有告狀的,他就謹慎些。他話說得嚴厲,批示卻決不武斷,只是要求有關部門認真調查落實。

老人家高興起來,就跟小孩子差不多了。他們逢人就說陶書記是個好書記,西州有希望了。有幾位老幹部甚至聯名寫了感謝信,貼在了地委辦樓前。望著那張大紅紙,陶凡心裏說不出的難堪。他不想如此張揚,會出麻煩的。

果然過不了幾天,就有人說,陶凡籠絡人心的手腕真厲害,只怕非良善之輩。原來老幹部中間也是有派系的。多年政治鬥爭,整來整去,弄得他們之間積怨太深了。他們的擁護或反對,看上去很有原則,其實沒有什麽原則。仍是那句經典教導在作怪: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