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4頁)

陶凡倒是沒有把陳永棟想象得多麽可怕。自己同他沒有夙怨,他平白無故不會發難的。怕就怕有人找茬兒,去調唆他。老幹部們肚子裏通常都埋著股無名火,誰去一撥弄,就會燃起來。陶凡當上地委書記後,免不了也要過老幹部關。他要了份老幹部名單,逐個兒琢磨。看看他們的資歷,真叫人肅然起敬。很多老同志都是槍林彈雨中過來的。陶凡忽然有些感慨,心想這些老人都是槍口下撿回的性命,要讓他們好好活著。他們想發脾氣,就讓他們發發脾氣吧。

陶凡不想按照慣例,只是在老幹部工作會議上講講話,表示自己如何關心老同志。他排了個時間表,想挨個兒同老同志溝通。他想第一個就拜訪陳永棟老人。大家都說陳永棟是個倔老頭,想找他聊天,十有八九會碰釘子。可是再硬的釘子,陶凡也得捧著腦袋去碰碰。

但陶凡還沒來得及去拜訪,就碰著陳老了。地委辦公樓建在山坡上,樓外有個小坪,小車可以直接開到坪裏。有條寬大的石級路,依山而上,正對著辦公樓大門。那天下午,陶凡帶著關隱達,往辦公樓去。剛爬上幾級階梯,就見陳永棟出了辦公樓,低頭往下走。陶凡忙站住了,招呼道:“陳老書記,您好!”

陳永棟本來就站在上方,氣勢更有些居高臨下了。他半睜了眼睛,瞟著陶凡:“你是誰?”

陶凡笑笑,上去握手:“我是陶凡。”

陳永棟半天才伸出手來,輕輕搭了下,就滑過去了,淡淡地說:“哦,新書記?”

陶凡說:“我剛接這個攤子,需要您老多支持。”

“你說假話,我能支持什麽?怕我們老骨頭壞事吧!”陳永棟說。

陶凡笑笑,避過鋒芒,說:“陳老書記,我哪天專門到您那裏坐坐,行嗎?”

陳永棟說:“我是不歡迎別人進屋坐的。聽說你也有這個毛病?”

“我只在辦公室談工作。”陶凡說。

“你和我還是不一樣。”陳永棟說罷,低頭走了。

陶凡不明白陳永棟這話是什麽意思。關隱達怕陶凡尷尬,就說:“陳老真的好怪啊。”

陶凡嚴肅道:“小關你別亂說。”

陶凡進了辦公室,回頭叫道:“小關你進來坐坐吧。”

陶凡從來沒有叫關隱達進辦公室坐過的,不知今天有什麽大事?關隱達望著陶凡,胸口忍不住怦怦跳。陶凡半天不說話,眼睛望著窗外。窗外正是剛才他碰著陳老的石階梯。那石階梯讓休息平台分作兩段,各段九級,共十八級。陶凡無意間數過的。剛才陳老剛好站在休息平台下面第一級,陶凡只好站在下面不動了。他若往上再走一步,陳老只怕就擦過他的肩膀下去了。他站在下面,既顯得謙恭,又堵住了陳老。可是陳老眼皮都懶得擡一下,真讓人不好受。

“小關,你猜猜,陳老為什麽留著辮子?”陶凡突然問道。

這時吳明賢敲門進來了,笑眯眯的。陶凡說:“老吳你等等吧。”吳明賢仍是笑眯眯的,退出去了。

關隱達見此情狀,明白這個問題很重要,認真想了想,說:“我只能瞎猜。我想,陳老要麽就是對新的形勢不適應,留辮子是他的抗議方式。就像西方有些年輕人,要反抗主流社會,就故意穿奇裝異服。要麽就是陳老學年輕人,想換個活法,所謂老夫聊發少年狂。要麽這個不好說……要麽就是有人說的,他有神經病。”

“你以為哪種情況可能性最大?”陶凡又問。

關隱達說:“我想十有八九是第一種情況。老同志大多有牢騷。他過去是地委書記,而且是西州地委第一任書記。同樣資歷的,誰不成了省部以上幹部?他離休多年才補了個副省級待遇,又只是個虛名。加上他可能看不慣現在社會上的一些事情,就越來越古怪了。說不定,他腦子多少也有些問題,不然留那麽長辮子幹什麽?”

陶凡聽罷,沒任何態度,只道:“你去吧。叫吳明賢來。”

關隱達去了吳明賢那裏,說:“吳秘書長,陶書記請你。”

吳明賢還是剛才那副笑眯眯的模樣,嘴裏莫名其妙地吐出兩個字:“小關!”吳明賢把小關二字叫得意味深長,甚至同男女之間暗送秋波差不多。關隱達笑笑,回了自己辦公室。他越來越看不起吳明賢。這人當初老是找他的茬,現在見陶凡很滿意他,就對他格外熱乎。心想你吳明賢堂堂地委委員,犯不著在我面前賠小心啊!

每天下班,關隱達送陶凡到家,都得問問晚上有沒有事。陶凡若是晚上工作,關隱達就不能休息。今天陶凡說晚上沒事,關隱達暗自舒了口氣,他實在想放松放松了。

送回陶凡,劉平說:“關科長,我送送你。”

關隱達忙說:“不要送,我走走,幾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