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4頁)

關隱達就在中途下車了。他不能讓人家說閑話,一個秘書,就得小車接送。上班隨小車一起走,只是為了接陶凡,下班就不能讓小車送到樓下了。可是劉平每次忍不住都要說送送他,顯得恭敬。

陶凡晚上不是沒事,他要獨自會會陳老,只是不想讓關隱達跟著。不帶秘書去,一則不在老書記面前擺架子,二則遇上難堪也沒人在場。

吃過晚飯,陶凡交代夫人林靜一,說散散步,就出門了。他沿著蜿蜒小徑,緩緩下山。兩年多過去,山上的桃樹都長好了。正是晚春,滿山落紅。暮色蒼茫中,落花多了幾分淒艷。說不清什麽原因,陶凡就喜歡桃樹。每天上下班,他要在桃林中過往好幾次。樹影婆娑,屋舍隱約。他禁不住會深深地呼吸,感覺著有股清氣渾身流動。

下了山,陶凡徑直去了陳老住的那棟樓。想了想,估計南邊一樓那套就是陳老的家。卻不見屋裏有燈。陶凡試著敲了門,沒人答應。又敲了幾次,門終於開了。

果然是陳老,問:“你找誰?”

“陳老書記,我是陶凡呀,來看看您老。”陶凡說。

陳老不說話,轉身往裏面走。陶凡見他沒有把門帶上,就跟了進去。燈光很昏暗,窗簾遮著,難怪外面看不見光亮。屋裏有股黴味,很刺鼻。客廳裏幾乎沒有家具,就只一張桌子,兩張長條木椅。桌子是老式辦公桌,上面隱約可見“西州地委辦置”的字樣,只怕很有些年月了;木椅也是過去會議室常用的那種,上面卻刷有“西州專員公署置”,竟是五十年代的物件了。沒有任何家用電器,惟一值錢的就是桌上的小收音機,也已是漆色斑駁。

“陳老,您身體還很健旺啊。”陶凡自己坐下了,注意不讓自己蹺二郎腿。

“一個人來的?”陳老答非所問。

陶凡說:“我一個人來看看您老,想聽聽您的意見。有別人在場,反而不方便。”

“又不講反動話,有什麽不方便的?”陳老說。

“那也是啊。我這是非工作時間,自己出來走走……”

沒等陶凡說完,陳老接過話頭:“到你們手上,公私就分明了啊。難怪你一定要到辦公室才談工作。八小時之外,是你自己的時間。”

陶凡說:“陳老啊,我跟您說啊,現在風氣不如以前了,到你家裏來的,都是有事相求的,總要送這送那。好像空著手就進不了門。所以啊,我就立了個死規矩,絕不在家裏接待客人。”

陳老眼睛睜開一下,馬上又半閉著了,問:“真是這麽回事?”

陶凡笑道:“我為此事得罪過不少人的。有人說進我的門,比進皇宮還難。由他們說去吧。”

陳老說:“這麽說,我倆的毛病一樣了。我還以為不一樣哩。我那會兒,上門送禮倒沒什麽。可是到了家裏,他們就會套近乎,老領導呀,老戰友呀。我聽著這些話就煩。我就死也不讓他們進我的屋。快三十年了,沒幾個外人進過我的家門。有人說我家是閻王殿,我也由他們去說。”

陶凡無意間蹺上了二郎腿,又放了下來。聽陳老說了這幾句話,他想原來老人家並非不近人情。“陳老,您生活上有什麽困難嗎?有事就要找我啊。您不要找其他人,直接找我就是了。”陶凡說。

“我沒困難,群眾有困難,許多群眾還很苦,你是書記,要多替群眾辦實事啊。”陳老的眼睛總是半睜半閉著。

陶凡說:“陳老告誡得是啊。現在有些同志,群眾觀念淡薄了,有違黨的宗旨。”

陳老低著頭,像是自言自語:“我們都是共產黨人,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同一個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這個這個……方針政策確定之後,幹部是決定因素。我們要聽取群眾意見,哪怕是反對過我們的意見。李鼎銘先生,一個民主人士,他的意見提得好,我們就接受了,這個精兵簡政……”

陶凡不打斷老人的話,不停地點頭。陳老說的都是毛主席語錄,卻像有些人唱歌,從這首歌跑到那首歌裏。見陳老停頓了一下,陶凡就說:“我會按照您的意思去辦的。陳老,我想看看你的房子,可以嗎?”

“沒什麽可看的。”陳老說著就站了起來,領著陶凡往裏走,又說,“我只用客廳,一間房,還有廚房和廁所。那兩間用不著,鎖了好多年了。”

進房一看,裏面就只有一張床,連凳子都沒有一張。那床也是公家的,上面刷了“西州地區革命委員會置”。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就像營房裏的軍人床。

陶凡胸口不由得發麻:“陳老,您生活太清苦了。”

陳老像是沒聽見,什麽也不說,就出來了。陶凡跟了出來,說:“陳老,您身體沒什麽事嗎?我讓老幹局定期組織老同志檢查身體,您老參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