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風雅殤(第4/8頁)

外行人聽起來,覺得這個不地道,其實這是文玩界的套路。買了這些經過包裝的作品的人,肯定花了很多錢,但還算走運。為什麽?畢竟是真品,雖然經過的是“速成”,但到手的東西也算是“名品”了,這樣的“名品”不一定經得起歷史考驗,但可以在當下流行,轉手還是比較容易的,不會吃大虧賠大本。中國人喜歡字畫,但沒有幾個真正懂字畫?即便懂,也無法弄清每一件作品的來龍去脈。所以當他要下手購買某一件作品的時候,他就會去百度搜索一下這個畫家,有比較多的資料,他就覺得可靠了。他更相信資料而不是賣家,更不是作品本身。最倒黴的是另一種情形,花了大錢買到了贗品。那種損失是百分之百的。經濟上的損失即使不論,自尊的打擊也難以承受。您看不看央視的一錘定音、鑒寶之類的節目?看,您會注意到,當持寶人的藏品被宣布是假的時,那一刻他們的表情不僅僅是心痛,失望,恐怕還有掩飾不住的羞恥感。這是對自己精神向往的一種戲弄,對自己學識修養的一種輕蔑和欺騙。這就是文玩界所謂不存在買貴、只存在買假這種江湖黑話的原因。

基於這樣的教條,盡管我知道大張他們這樣做公司,目的不在老老實實賣文玩,而是謀取最大利潤,但我覺得這樣不違背行規。我也提醒過他們,要做良心生意,他每次都點頭承諾,說,我們不能保證很便宜,因為大家都要吃飯,國有企業要規矩納稅,沒有利潤的生意也不能做,但一定會守底線,杜絕假貨,這個,請領導放心。

大張他入行很快,經營之道起初對我也還是坦率相告的。他說他的這些經驗也是從南京和北京抄來的。他最初的幾年,頻繁北上南下,掌握了大量“穴道”。經他介紹,我知道了北京的琉璃廠和南京的夫子廟、清涼山這些地方,是中國傳統藝術品的集散地。數百家藝術品商鋪、小型畫廊、藝術家工作室,集中在這些以政府名義打造出來的藝術街、藝術園區。名氣一大,也就形成了一定的產業規模。文化產業,地方政府都是積極扶持的。從大的層面講,政府規劃支持,是市場具備一定信用度的保證。可市場是政府的,各個經營單元卻是個體的,民間機構的。其繁榮的背後有諸多秘密。上面這些藝術品集散地既是藝術品進入大眾消費的強大通道,又是心照不宣地造假售假的源頭,是研發中國藝術品出爐和流通五花八門“潛規則”的實驗基地。藝術交易繁榮導致幾種效應,一是市場規模越來越大,入行和入市的人越來越多;二是粗制濫造的藝術品、贗品假貨越來越多;三是真品、精品價格越來越高。這種效應一旦形成,您可以想象,藝術品市場的亂象、險象叢生狀況就產生了。如果沒有好的機制約束,沒有底線,這個市場會很快爛掉,本來是風雅滿園的,失控成厚黑暢行、殘花敗柳的景狀,無須多日。

唉,現在,你看看,難道不是這樣嗎?您跑到任何一個中國城市的文玩市場,你敢輕易下手購買藝術品?可以說,我手下這批人,跟中國藝術品市場的墮落歷程是同步的。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到2010年前後,大張他們已經把公司發展到幾十號職員,數千萬資產規模。這個當然成了省文化系統的一張名片,業績也是上到宣傳部長、副省長,下到廳裏領導,包括我這個直接分管領導的驕傲啊。到這種時候,我幾乎不去具體過問他們的業務了。這裏面水太深,每一件作品、每一次成交,可以說裏面都有故事,有難於啟齒甚至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覺得還是識時務,裝糊塗為好。幹預具體經營工作,也不是一個政府部門或主管領導該有的職能吧。我是這樣理解的。

當然,這裏面可能也有我個人一份私心在起作用。有一陣子,想想大概就是2009年、2010年的樣子,就是這幫家夥開始不滿足於高價忽悠,直接走向制假售假的時候,大張陸續領來幾個老板,介紹給我認識,說是要經紀我個人的作品。其中有一個社會上的畫廊老板,說要長期“包養”我的作品。他給出的價錢是3000元一平尺起步,每年還可以上浮1000元左右。第一次見面他就留下60萬元,預訂我200平尺的作品。我當時沒有多想,就收下錢了。

我是著名畫家,平時零零星星的也從私下渠道,賣掉過一些作品。但畢竟不是職業畫家,不能大張旗鼓去吆喝,也不方便和沒有精力去經營自己的作品。我在美院讀書時的一些同學,不少當年才華平平的人,後來都在社會上靠這點手藝發財了。還有,你看我們省,跟我在一個層面上的書畫家,哪個不是開寶馬住別墅?人家羨慕我當廳長,羨慕的是一點空頭銜,其實他們心裏有數,60歲之後你什麽也不是,賺錢的機會也喪失了。說不定因為多年陷於俗務,沒有文化的積養,技藝的進步,特別是沒有思想的沉澱,到時候估計也就江郎才盡了,落個晚景淒涼吧。所以,有人上門來要經紀我,我就愉快地接受了。大張跟我開玩笑說,領導,您是俊傑,沒有官癮,畢竟是文化名人,格調高遠,眼光也長遠,您50多歲了,在仕途上再怎麽奮進,恐怕也進不了省部級,何況正部副部,退了休都是散步,還是抓住自己的專業,乘著藝術市場繁榮的火候,爭取到自己應得的那份羹,多好啊。退休了,您還是大畫家,那些正部副部遇到您,恐怕就要對您主動笑臉相迎了,因為您越老越值錢啊,這可是藝術規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