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9頁)

梅麗臣就笑了。她笑著轉過身去,進了廚房。等梅麗臣從廚房裏出來時,她手上多了一件東西。那是一只小木盆,裏面盛著直冒白氣的熱水。梅麗臣把木盆端到畢雲天的身前,讓他把腳放進木盆裏。那熱水有些燙。當然是剛好能夠承受的那種燙。畢雲天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股暖流自腳底升起,慢慢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寸皮膚洇去。梅麗臣就在他的斜對面坐下,很感興趣地聽他說些縣裏的事情,偶爾也插上一兩句,好像她就是他的領導,在聽他的匯報。說著說著,他就忘記自己說到了哪兒,他的注意力被她那雙上挑的流光溢彩的桃花眼吸引了過去,他覺得他這輩子能與這雙桃花眼相遇,真是自己的福分。

6、其實畢雲天到梅麗臣那裏去得也很節制。他總是在最困難甚至已經走投無路的時候,才會邁進那道宅門。

那時畢雲天在寧陽做縣長,縣一中那座六層的新教學樓快封頂時突然倒塌。一時整個縣城鬧得沸沸揚揚,議論四起。當天下午市紀委就打電話到縣裏,三天內要把情況弄清楚,然後作出詳細匯報,責任在誰,誰負責,該處分的處分,該撤職的撤職。這座教學樓是畢雲天親手簽批的項目,出了這樣的事,他這個縣長怎麽脫得了幹系?畢雲天立即派公安局的人去抓捕有關人員,結果除校長被帶回來外,那包工頭和出納已經逃走。畢雲天急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連續兩個晚上都無法成眠。他心裏清楚,這事如果沒弄個水落石出,責任將全落到自己頭上,到時他這個縣長的位置就難坐得穩了。畢雲天滿腦子都是麻紗,心想反正這麽躺著也無濟於事,幹脆披衣下床,在他所住的縣委招待所坪裏繞起了圈子。繞著繞著就繞到了他停車的地方,他於是掏出隨身的鑰匙,打開車門,發動馬達,把車子開出了招待所。在縣城裏兜了一陣風,不知不覺就駛上了通往臨紫的那條毛馬路。

畢雲天沒有回自己的家,鬼使神差把車開進紫街,停在了梅麗臣的屋外。他在車上猶豫了好一陣,還是下車推開了那道宅門。一接觸到梅麗臣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畢雲天心裏就感到踏實了。她已從他眼裏看出了什麽,就說:“又碰上麻煩了吧?”畢雲天就砂罐倒豆子一樣,把自己的苦衷全都說了出來。

男人其實也是需要傾訴的,憋在肚裏的話說出來後,畢雲天那郁積於心頭的不安和焦慮就減輕了許多,等他離開紫街回到寧陽,一個周密的計劃已經在腦子裏形成。他撇開縣公安局長,秘密帶上兩個跟自己關系不錯的幹警,把一中的教導主任抓了起來。開始教導主任還硬得很,什麽也不說。畢雲天說:“你別瞞了,我問你,那天晚上你和包工頭到縣委大院去幹了些什麽?你以為你不說,就不會有人說了嗎?你要知道,包工頭已經掌握在我們的手裏。”

原來有天晚上,畢雲天正要去找縣委銀書記談一中基建資金缺口的事,還未曾上樓,忽見銀書記家裏走出兩個人來,竟是一中的教導主任和大樓的包工頭。當時畢雲天就起了一絲疑慮,掉頭離開了縣委大院。過後畢雲天一忙,也就把這事淡忘了,要不是回了一趟紫街,他恐怕再也想不起這事來了。

經畢雲天這一詐,少見世面的教導主任就緊張得手腳直哆嗦,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講了出來。教導主任和縣委銀書記沾點親,帶點故,包工頭就是通過他與銀書記搭上界,才攬到了這個工程,那天晚上他倆就是到銀書記家去感謝他的。

畢雲天喜出望外,讓幹警做了筆錄,又讓教導主任在上面簽了字,畫了押,然後離開寧陽去了市紀委。

事情的結局是,畢雲天雖然挨了記過處分,但還是保住了縣長的烏紗帽,銀書記則被降職調往外縣做了副書記,三年後才重新恢復到縣委書記的職位,直到去年被提拔為市委常委兼秘書長。有人說,銀秘書長如果不是在這件事上打了個大折扣,現在不是市委書記或市長,也至少是副書記了。

後來畢雲天升任寧陽縣委書記。再後來省裏要在各地市配備四十歲以下的縣級幹部進市府班子,而這個年齡段這個級別的幹部臨紫市並不多,畢雲天便被列入省委組織部考察對象。不想在這節骨眼上,省電視台經濟頻道記者悄悄闖進了縣裏。他們是到下面裏來暗訪環境汙染情況的,在寧陽縣已經呆了兩天,縣裏的領導還一無所知。

原來這幾年寧陽縣委為搞活地方經濟,大力提倡發展鄉鎮企業。寧陽地屬邊遠山區,也沒別的什麽好發展的,就山上還有一些礦藏,縣裏一提倡,一時間,小金礦小銻礦小錳礦小磺礦遍地開花。幾年下來,縣裏國民生產總值和農民人均收入確實有了提高,但汙染問題也接踵而至。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些年全省乃至全國各地小礦多得很,都沒什麽環保措施,為什麽省電視台記者偏偏相中了寧陽?原來是畢雲天在使用幹部時得罪了一些人,他們早就對他懷恨在心,現在省委組織部又要下來考察他,他們更加不服氣,又苦於別的地方抓不到什麽把柄,就借題發揮,往省裏打了電話。省電視台的記者也真是了得,兩天工夫就把寧陽縣域內的礦業情況摸個一清二楚,拍了好幾本帶子,等到縣委聽到風聲,他們已經離開寧陽縣境。畢雲天就是聞訊追到市裏來的。可他又晚了一步,記者們早已經連夜回到了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