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9頁)

不過再怎麽變化,紫街的雛形似乎還保留著。一眼看過去,那溜青的石板路,斑剝的木樓,高揚的當幡,脫了漆掉了筆劃的門楣上的招牌,無不讓人想起這紫街最初的模樣來。還有從檐下從老槐樹的黯影裏走過的紫街人,你見了他們那靜如止水的眼神和不慌不忙的飄逸的身影,還以為他們仍然生活在褪了色的舊時代,與世隔絕,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這天畢雲天被一種神奇的力量牽引著,一直走到街底才停下來。他眼前是一道斑剝的宅門。他就在宅門外站著,久久不願離去。那道宅門裏曾經住過一個女人。畢雲天沒法將這個女人從腦子裏拂去。畢雲天心裏明白,他之所以不由自主地到了這個地方,原來就是為了趕赴記憶裏這個女人的邀約。

紫街雖然年深月久,人事變遷不斷,但有兩姓人卻一直居住在這裏。哪兩姓?一曰畢,二曰梅。畢雲天記憶中的女人就是梅家女。這個梅家女長著一雙桃花眼,桃花眼漂亮迷人,有一種勾魂攝魄的魔力。這個女人名叫梅麗臣,比畢雲天小五六歲。梅麗臣從她上小學的第一天開始,就跟這個叫做畢雲天的男孩聯系在了一起。

那是一個薄霧如紗的清晨,梅麗臣挎著花書包才邁出屋門,就望見一個男孩騎著一部舊自行車從街外飆了過來。梅麗臣認識他,他是前街畢家的小子,每天都要騎車從這裏經過,到街外的向陽小學去上學。他的車騎得特別快,但每次騎到她家屋門口時,只要她站在門邊,他就會把車速放慢,朝她笑笑。她就覺得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覺得他騎著車從街上飛快地飆過的派頭很足。她就想,如果哪一天能坐在他的車後,跟他一起去上學,那一定是一件特別美妙的事情。

梅麗臣終於可以上學了。她像以往一樣站在門口朝畢雲天笑著。畢雲天也像以往一樣放慢了車速。與以往不同的是,他的車慢著慢著就停了下來。他看到了她屁股後面的花書包。他說:“你上學了?”她偏著頭說:“是呀。”他說:“你敢坐我的車麽?”她說:“敢。”

畢雲天就笑了,一彎腰把梅麗臣抱上了車子的後座。然後一邊上車,一邊回頭叮囑道:“坐穩啰。”梅麗臣嗯一聲,抓住了座位下的鐵環。而且把頭靠在了畢雲天的背上。聽見身下的輪子吱吱地響著,梅麗臣就覺得畢雲天的後背是那樣的寬厚,那樣的柔軟,美美地微合了雙眼。立即她就看見那白色的薄霧變成了彩色的絲綢,夢幻般飄揚起來。

真是日月如梭,在畢雲天背上這麽一靠,眨眼間就靠過了六個年頭。這時梅麗臣小學畢業了,畢雲天也從向陽小學隔壁的中學畢業,剛好碰上高考恢復,他不聲不響就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學。

那個時候的大學還屬於精英教育,大學生很俏,畢業後北京和省城好幾家單位都到學校去要畢雲天,他完全可以任選一個單位留在北京或省城。不知他是忘不了紫街那位長著桃花眼的梅家女,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竟然又回到臨紫,到紫街後面的市委裏做了一名幹部。這時梅麗臣已經是一位高中生了,出落得水仙花似的。有意思的是畢雲天又騎上了那部舊自行車,又天天往梅麗臣家門口經過。可當畢雲天把車停在梅麗臣前面,笑著問她還坐不坐他的車時,梅麗臣那雙亮麗得仿佛要滲出水來的桃花眼卻羞澀地低下了。

畢雲天感到一絲絲驚慌和失落。梅麗臣那雙光華四溢的桃花眼總在他眼前閃著,拂之不去。他盡量回避著她。直到梅麗臣高中畢業後在商場裏做了營業員,他才鼓起勇氣,把自行車騎到了商場門口。梅麗臣終於再一次坐上了畢雲天的自行車後座,一如多年前一樣。

不想就在兩人如膠似漆難分難解的時候,紫街人確切說是畢家人出來幹涉了。這個說:“雲天你是大學畢業生,你找一個小營業員,不般配不說,你臉上也無光啊?”那個說:“你現在是堂堂市委幹部,前途無量,鵬程萬裏,而梅麗臣父親早死,母親躺在病榻上,你娶了她,不要拖累你一輩子?這對你的仕途可一點也不利啊。”畢雲天的父母也說他:“妻好半年糧,雲天你可要考慮清楚,將來再吃後悔藥卻為時太晚了喲。”

那時的畢雲天正是把愛情看得高於一切的年齡,他將這些勸告全當成耳邊風,置之不顧,仍然我行我素地跟梅麗臣好著。

這時有一個人走進了畢雲天的家。這人是畢雲天的叔叔畢四海,畢雲天從小就叫他海叔,紫街年輕一輩的人也都喊他海叔。海叔當過臨紫師專中文系教師,後來離開了師專,在紫街開了一個小店,經營書刊和字畫,多年下來,他已經把生意做得挺有規模了,廣州上海武漢好多大城市都有他的分店。海叔對畢雲天說:“雲天啊,你知道你為什麽會喜歡梅麗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