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生水起(第2/9頁)

卓小梅最看不得費有志那一嘴的黑牙。其實牙黑點也就罷了,主要是從那黑牙之間噴出來的氣味怪怪的,挨近了聽他說話,不小心還會被他熏倒。卓小梅對費有志的發跡史略知一二,他先在市委招待所做采購員,後來做上了副所長,接著升為所長,繼而又被市委領導看中,提拔為市委機關事務局局長。長年累月負責安排市裏領導吃喝玩樂和接待上面來的客人,經手的高档煙酒自然不知其數,不跟著抽點喝點,也對不起領導的栽培。這叫做不抽不喝,領導不樂,又喝又抽,群眾無憂。這話是有些道理的,領導日理萬機,身心疲憊,不抽好喝好,不利於工作,不樂也在所難免。領導要抽要喝,哪有自己親自動手購置的道理?必須由手下群眾采辦,雁過才好拔毛,經手好煙好酒時,順便給自己留下一些,自然也就抽喝無憂了。毫無疑問,費有志的啤酒肚和嘴裏的黑牙就是數十年接待領導,與領導同樂同憂,這麽慢慢修煉而成的。

為使自己不至於被熏倒,卓小梅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同時接住費有志剛才的話說:“費局長您這漂亮話,哄那些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容易見效,我都老太婆了,是那麽容易哄的麽?”費有志嘴巴張得更大了,說:“你前年報批園長的材料還是我簽的字,我記得很清楚,當時你三十二歲,現在也就三十四五的樣子,在我老同志面前充什麽老?不是討好你,你真的不見老,看上去頂多也就三十挨邊。”卓小梅說:“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費局長您就別打擊我了。”費有志說:“你那是老黃歷了,現在是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枝開丫。看你正是開丫的年華,可喜可賀。”

作為女人,如果在平時,聽到這樣的奉承話,自然是會高興一陣子的,可今天卓小梅沒弄明白費有志的來意,心裏不踏實,也就顧不得高興,轉換了話題,試探道:“費局長既然到了門口,就到辦公室去坐坐吧,我再把另外兩位副園長叫來,聽聽您的指示。”費有志說:“看你說的,我又不是什麽大領導,哪有那麽多的指示?好啦,今天是星期天,你有自己的事,我也得走了。”說著拉開車門,矮了身子,準備往裏鉆。

費有志到幼兒園來,不報發票,也不送玩具和紅包,莫非他是來看風景的?可卓小梅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幼兒園裏除了幾排樹木和幾處花草,除了三棟教學樓外加教學樓後面的職工宿舍,實在沒有什麽風景可供他觀賞。

也許是費有志的身子已經低下去,再不用擔心他嘴裏的怪味了,卓小梅才趨前一步,將信將疑地說:“沒什麽指示,也進去看看嘛,您當領導的忙,好不容易才下一趟基層。”費有志說:“這是什麽基層?就在市委的眼皮底下。”話沒說完,腦袋已經縮進車裏,再伸出手朝卓小梅揮揮,將三菱開走了。

卓小梅就愣在了那裏。她跟費有志這樣的市裏領導有過一些接觸,知道他們說話很有藝術,尤其善於正話反說,或話到嘴邊吐半句,留下另外半句讓你自個兒去琢磨,以檢測你的智商。費有志是市委裏面的忙人,卻忽然跑到這裏來,將幼兒園打量了半天,估計他不可能是吃多了撐得難受,特意到這裏來散心的。

卓小梅的疑慮不是沒有一點道理,費有志這次看似偶然的光顧,後來真的給幼兒園帶來了難逃的劫難。

不過這已是後話了,卓小梅不是神仙,也不懂周易八卦陰陽五行,是沒法預測後來的事情的。當時卓小梅只在幼兒園門口愣怔了一會兒,就轉身進了傳達室,朝教學樓後面的宿舍樓走去。那包中藥還在手上提著,卓小梅得趕快回去給兒子兵兵熬藥。

打開家門,出門時才修飾整潔的客廳已是一片狼藉,桌凳朝天,書報遍地,塑料槍炮和玩具動物扔得滿屋子都是。兵兵則坐在地上,手裏正撕扯著一部電動小汽車。開始兵兵沒有理睬卓小梅,直到她進了屋,關上門,換好拖鞋,正要動步時,兵兵才扔了小汽車,朝卓小梅奶奶奶奶地喊叫起來。

卓小梅看看兵兵,淚水忍不住模糊了雙眼。

不過卓小梅努力不讓淚水溢出眼眶,小心在亂糟糟的地板上尋找著落腳的地方,去了廚房。把中藥倒進砂罐裏,接上水,先泡著,晚飯後再熬,藥性容易出來。然後才顧上回來揀拾亂糟糟的屋子。

兵兵今年已經七歲,小時候既聰明又活潑,非常可愛,是卓小梅和丈夫秦博文的心頭肉。卓小梅不止一次兩次聽搞小學教育出身的婆婆誇耀說,秦博文小時候跟兵兵一樣聰明和機靈,一歲能背唐詩宋詞,兩歲能算加減法。卓小梅知道婆婆說的並不假,自己跟秦博文從小是一個班上的同學,秦博文成績總是名列前茅,高中畢業又以高分考上上海的重點大學。也許是為了讓孫子早日成才,兵兵剛斷奶,婆婆就遊說卓小梅,要把孩子接走,好教育出第二個秦博文這樣的高材生。卓小梅是搞幼兒教育的,知道孩子還是跟父母生活在一起有利於成長,卻不好拂了老人家的一片美意,何況婆婆還有秦博文這個成功的例子擺在那裏,猶豫了幾天,最後還是把兵兵交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