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說大論小(第3/3頁)

我絲毫不敢大視自己。我是1960年生人,那是個餓殍遍野的年代,僥幸活下來的沒幾個不得水腫病,父母能生下並養活我,實屬奢侈,我已別無所求。我後記裏有言,1960年是鼠年,我也就非常甘願做一個無名鼠輩。我等鼠輩沒什麽創造力,生命力卻跟老鼠一樣非常強大。認定自己是鼠輩,我也就大半輩子了,沒有過什麽遠大志向。讀中學時就曾餓著肚皮卻還要挑著愛國糧往糧站送,也不管那吃我等小民送的愛國糧的人愛不愛國。那時我最大的志向是做一個生產隊長,把莊稼種好,大家能有口飽飯吃。師專畢業後回到老家教書,我的追求是做全縣一流的語文老師。接著去了縣志辦,我最大的願望是修一部一流的志書。後來進機關做秘書,有了奔仕途的機會,可我卻茫茫然,不知這仕途怎麽奔下去,盡管我還是從秘書做到副主任和主任。機關裏有句話,叫做群眾最怕領導沒愛好,領導最怕群眾沒追求,碰上我這沒大追求的,領導也是愛莫能助啊。

好在我還有一件事情可做,就是寫小說。又認定自己就是鼠輩,也就沒敢有做大作家的奢望,做個還能被讀者關注的小作家足矣。朋友說我已出版十來部作品,光長篇就有了四部,也該有點志向了,以後弄個茅盾獎什麽的幹幹。我說我當然也這麽想,我還想弄個諾貝爾獎幹幹呢。不過暗地裏我並沒把這獎那獎看得太神,茅盾獎裏有好作品,也有不敢恭唯的東西,有些茅盾獎作品,讀者其實從來就沒放在眼裏過。所以重要的不是得不得茅盾大獎,而是從每一個人物、每一個故事、每一個細節入手,寫好每一部小說,得到讀者的認可,那也就算是小有收獲了。

小人物寫小說,都姓小,真是得其所哉。讀者把我看成官場小說作家,當然沒錯,我寫的是官場和機關裏的大官小員。不過我是站在民間立場來寫官員的,《官運》裏的市委書記也好,《位置》的裏預算處長也好,都傾注了我這小民對大權在握的官員的價值判斷。到了《心腹》,我幾乎是當做自傳來寫了,盡管楊登科的故事並非全是我之所為。看過這部書的讀者都有同感,楊登科靈魂深處的屈辱和抗爭,吾等鼠輩小民又有幾人逃脫得了?人逢當世,要穿衣吃飯,要生存得像個人樣,甚至出人頭地,你就必須苦熬掙紮,甚至自虐。

《意圖》再現了轉型期大與小、強與弱的較量,這是當下社會不同力量之間的較量,是無可回避的。在強勢面前,草根族總是顯得那麽微不足道,卻往往自不量力,要抗拒,要掙紮,知其不可而為之,雞蛋往石頭上碰,人生的無奈也就由此而生。有讀者覺得,我的作品讀起來過癮,讀後卻感到沉重,可再碰見我的小說時,忍不住還要拿去過癮。我也知道不是我的小說寫得如何好,只不過我小說裏面的東西觸著了讀者心裏最敏感也最脆弱的部位。我們為什麽敏感而又脆弱?是因為我們的生命太弱小,而又必須承受太大的壓力,太多的不幸和悲哀。

身為小小鼠輩,沒有飛黃騰達的大理想大智慧大追求,卻有以寫作小說為業的小命,大概也不是什麽壞事。好在我覺得還有不少東西可寫,我將盡己所能,把每一部作品寫好,不使讀者太過失望。這是我一輩子都須為之傾心勉力的小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