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楊登科做上辦公室副主任之後,曾德平做了兩件事。一是在副主任辦公室給楊登科擺了一套桌椅,因為這是一個待遇問題,雖然司機班裏楊登科的辦公桌椅還沒挪走,而且他還要跟董志良在外面跑,難得到副主任室坐上兩回。二是根據董志良的意思,把過去自己分管的司機班和後勤工作分給楊登科來管,凡是與此有關的事務和開支皆由楊登科說了算。這可是實打實的權力,局裏人便對楊登科刮目相看了,不刮目還不行。要用車,必得楊登科簽具派車單,簽報油費和司機出差補助。要解決吃喝拉撒睡和生老病死退的困難,必得楊登科點頭同意,簽字畫押。因為楊登科同時還是董志良的司機,誰想密切聯系領導,想給董志良捎句話什麽的,自然找楊登科最為可靠。至於要找有關部門和單位疏通個什麽關系,只要楊登科打著董志良和局裏的牌子跟人家一說,再施以小恩小惠,對方還是挺買賬的。

好在楊登科挺會做人,有人找來了,能辦的難度不大的事盡量給人辦到。比如到人事部門給某老幹部解決個久未解決的工資待遇問題,上教育部門給某職工的子女弄個三好學生指標,到稅務工商部門給某幹部以親友名義開的店子減免兩筆稅費,甚至到派出所給某科長將年齡改小幾歲,給某主任取回嫖賭時被拿走的部分罰款,楊登科都有求必應,樂此不疲。慢慢楊登科的好名聲就傳了出去,局裏的幹部職工都樂意說他的好話,年終考核給他打優秀的人比領導還多。連老家的父老鄉親都上了門,要這經費那項目的,楊登科也通過關系,給人家解決了不少實際問題。

實權和實惠都姓實,是一對親密無間的孿生兄弟,手握實權的人如果硬是對實惠懷有敵意,就是在門口設上五崗六哨,估計也是沒法將實惠這位兄弟拒之門外的。有些實權部門為了加強廉政建設,每逢過年過節,就要在辦公樓的制高點上安上高倍攝像機,監控前來送禮的車輛和人員,說是要把腐敗拒之門外。這可是高科技手段,不可謂不高明了。至少有人送成桶成筐成麻袋的米面茶油西瓜桔子什麽的,攝像機肯定能盡收鏡底,記錄在案。問題是這已是什麽年代了,還有誰會拱著肩背,扛了這些不值錢的農副產品上門。而人家的金卡龍卡或紅包之類都塞在口袋或手提包裏,也不知那攝像機是否有孫大聖火眼金睛的功能,能像識別妖魔鬼怪一樣,一眼就把人家深藏不露的金卡龍卡和紅包給瞧出來。

且說手握實權的楊登科這天晚上剛回到家裏,一家小車維修中心的老板就來敲門了。當老板的都有一張金嘴,他不說是特意來找楊登科的,卻說是從九中門口經過,想念楊主任了,順便來看看。楊登科在九中住了也不止一天兩天了,過去從沒聽說他從九中門口經過過,楊登科做副主任沒幾天他就要從九中門口經過了,這事也真是湊巧。不但經過,並且進了九中,而且敲開了楊登科的家門,楊登科心裏自然明白他的來意是什麽。不過楊登科不露聲色,客氣地遞煙倒茶。那老板也不久呆,坐了兩分鐘,閑話了幾句,就起身走了。楊登科開門目送他下樓後,關門轉身就看到沙發上放著一個大紅包,抓到手上欲去追趕,人家早已沒了蹤影。楊登科沒有法子,過了幾天,便將局裏暫時沒安排人開的奧迪開進了那家維修中心。

那天晚上老板走後半個小時不到,一直還被掛著沒有安排具體工作的吳衛東也來了,他是為自己的工作而來的。楊登科不可能忘了被吳衛東毫不留情退回來的那五千元錢,那其實不是簡簡單單的五千元現金,而是楊登科身上的灼痛;不可能忘了老郭出讓的奧迪,自己沒開幾天就被吳衛東撬開卷閘門拖走了,那其實不是普普通通的奧迪,而是楊登科心頭的恥辱;也不可能忘了那張自己一氣之下撕毀的補胎時開的三十元面額的發票,那也不是平平常常的發票,而是楊登科做人的尊嚴。可現在楊登科已提不起再生吳衛東的氣的興趣。鐘鼎文把吳衛東和刁大義弄進城西派出所的那天深夜,楊登科心頭的氣就已消掉了。何況如今的楊登科竟戲劇性地翻到了吳衛東上面,反過來做上了他的領導,也就是說楊登科已成為強者,至少在吳衛東前面。望著這個前主任欠著身子一臉謙卑地坐在沙發上,想起昔日他那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神氣再也不可能在他身上重現,楊登科的自我感覺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了。本來為人所求是一件最能滿足自尊的事情,而且還是被過去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總與自己過不去的冤家對頭所求。楊登科想都沒想,就答應在董志良面前說說他的事。楊登科沒食言,跟董志良出車時還真說了說吳衛東的情況,後來又陪吳衛東上了一趟董志良的家。當然是趁董志良不在的時候,董夫人看楊登科的面子,才收下了吳衛東的紅包。此後吳衛東很快上了班,還恢復了科級待遇,雖然沒有實職,但於吳衛東,這已經是相當不錯的結局了。為感謝楊登科,吳衛東說盡了感恩戴德的話,過年時還給了楊登科兒子楊聶一筆不薄的壓歲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