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了樓,沒再在校園裏逗留,三人踏著正對校門的林蔭道往外走去。經過道旁的水泥報墻,只見好多家長都擡高腳跟,正仰頭觀看墻上紅榜。喬不群不怎麽在意,昨天他就在墻上找過州州名字。史宇寒不同,剛才進來時走的另一個方向,沒看過榜,好奇地往人堆裏紮去。就聽家長們小聲議論著,誰誰誰真大方,出得真多,誰誰誰實在小氣,就出這麽丁點。原來新生榜旁邊又另貼了幾張紅紙,叫做學生家長自願捐款榜。那是按捐款數字多少,由上往下,一路列下來的。

擠進人堆,史宇寒踮起腳尖,一眼就看到了列在首位的州州的名字,後面赫然寫著三萬元的數字。開始史宇寒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趕緊閉上眼睛,一邊使勁晃晃腦袋。睜開雙眼再瞧,紅紙黑字的,兒子名字和後面錢數寫得明明白白,一點沒錯。

原來兒子的指標是三萬元錢換來的。史宇寒心疼極了,這個價也太高了點。按當時桃林消費水平,三萬元差不多可買套低標準小戶型房子了。忙掉頭叫喬不群,要他快過去。喬不群不知有啥稀奇,卻還是往前擠了擠。一看州州名字後面的數字,也傻了眼,心想誰扶貧也不先說一聲,把錢送到了學校,如果交我家長手上,還讓州州讀什麽桃林小學?直接送國外留學得了。直到史宇寒捅他一拳:“這是怎麽回事?”喬不群才清醒過來,說:“還用得著多問嗎?你以為這三萬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三萬元錢多少有些震撼力,不是那麽好承受的。回家路上,夫妻倆沉默著,再也沒說過一句話。他們沒想到為州州讀桃林小學,郝龍泉肯出這個大價錢。究竟三萬元不是個小數字,按百元大鈔計,整整三百張,夠數一陣子的。要知道參加工作這麽多年,兩人雖說都有工資,卻是月保月,年保年,存折上還從沒上過五位數。

夜裏躺到床上,那三萬元還在夫妻倆腦袋裏晃蕩著,揮之不去。喬不群有些後悔,早該去找耿日新和何德志,他們哪位寫個條子,打個電話,就可給你省下這筆大錢。史宇寒也在想,也是身邊這男人沒用,既無權又無錢,若有一樣在手,還輪得到他郝龍泉來耍這個大方嗎?人一個手一雙,手上總得有些權呀錢呀之類的硬通貨,關鍵時刻才出得了手。

在床上輾轉半天,兩人都沒法入睡。後來還是史宇寒開口道:“原來表哥手段也高明不到哪裏去,只知拿錢開道。”喬不群說:“他生意場上人,不拿錢開道,拿什麽開道?”史宇寒說:“我還以為他跟範校長交情深,憑這層硬關系就可將州州送進桃林小學。”喬不群說:“如今這世上,還有什麽比錢更硬的?”

兩人嘆息一回,史宇寒又說:“表哥這個人情送得太重,他不會這麽白送我們吧?”喬不群說:“生意人誰會做虧本生意?”史宇寒說:“他不正找你幫忙辦理開礦證照麽?一定是沖著這個來的。”喬不群說:“這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顯得很。”史宇寒說:“這就好,幫他把證照辦下來,咱們就不欠他了。”喬不群說:“像你說的這麽輕松,那證照還不早辦下來了?原先我是能拖就拖,這下表哥出手如此大方,也沒法再拖了。”史宇寒捧過喬不群的臉,重重一吻,說:“表哥給你辦了得動錢才辦得了的事,你再給他辦得動權才辦得了的事,這不正好是互通有無,互利互惠,共創雙贏嗎?”喬不群僵著身子,說:“我手裏有什麽權可動的?”史宇寒在喬不群懷裏拱著,說:“總有一天你手裏會有權的。暫時沒權也沒關系,可利用供職政府的便利,變通些權出來嘛。”

恰巧市國土局有個文件在政府辦繞上一圈,因需呈報省政府和省相關部門,有關領導讓人送到研究室,說是還得在文字上把把關。文字把關,當然非喬不群不可,這份文件最後轉到了綜合處。

弄完文件,喬不群想起史宇寒沒權可變通些權出來的話,覺得這是機會,沒將文件退回政府辦,給國土局辦公室主任陶世傑打個電話,也不明說啥事,只說要他過來一下。喬不群知道下面部門都是些什麽鳥人,平時見面,胸脯擂得比鼓響,說有事只管吩咐,真找上門去,就不是那麽回事了。尤其碰上稍難辦點的事,能躲的躲,躲不了就跟你玩虛的,絕不會誠心替你辦事。讓對方到政府辦來,則有所不同,是他的事放在你手裏,他心理上先就低了一截,這時再跟他說事,就不完全是請他幫忙,多少帶了點指示精神的味道。

打過陶世傑電話,又通知郝龍泉,要他將車開到政府大門口等著,好跟國土局的人見面。郝龍泉想親戚親,親在嘴上,票子親,親在心上,沒那三萬元錢,這件事表妹夫哪會上心?駕上別克,往政府方向飆過來。國土局離市政府不太遠,陶世傑很快現了身。都是熟人,年齡也不相上下,也就比較隨便,不用喬不群恭請,進門就一屁股歪到沙發上,笑問領導有什麽重要指示?心裏卻明白得很,肯定是局裏文件到了這裏。這也不是第一次了,過去碰上稍微重要點的材料,送到政府辦後常會繞這麽個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