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高處長是彭南山同學,話說得直:“文件我也看到了。為招生的事,哪年不要下好幾個相關文件?莫非你還真當回事?戶口在你手上管著,我知道你有的是手段。”彭南山說:“只要我的手段管得了用,一定給你使出來。”

有這句話,喬不群算是吃了定心丸,回家就跟史宇寒說了說彭南山的意思。史宇寒已躺下準備睡覺,聽到這個好消息,很是振奮,說:“高處長真夠朋友,絞盡了腦汁,也要給你把這個忙幫好。假如當年三下鄉你不是碰著高處長,是碰上高省長什麽的,今天你怕早是政府副市長了。”

喬不群也是高興,人到了床上,舌頭還在打滑:“十二年前市委鮑書記還是鄉政府的小秘書,省委組織部正好在他們鄉辦點,每次部長到點上去,都是他配合鄉領導具體搞的接待。一來二去的,部長覺得小夥子不錯,將他調往省委組織部,做了自己私人秘書。後來部長升任省委副書記和書記,鮑秘書也成為了鮑處長,被下派到桃林市當上副書記,沒兩年轉正,成為桃林市第一人。有人說做領導秘書是進步的終南捷徑,其實做領導秘書遠比古人的終南捷徑方便快捷得多。唐代那個叫什麽盧藏用的,法子使盡沒當上官,才跑到終南山上做起隱士,做出大名聲,終於被朝庭征召去做了大官。後來誰想做官都學他樣,往終南山跑,被人稱作終南捷徑。只是上終南山做隱士,沒有香車寶馬,沒有桑拿三陪,連麻將撲克都玩不上,白天粗茶淡飯,夜晚淒風苦雨,也夠遭罪的。哪有如今做領導秘書,貼緊領導屁股,出有車,入有輦,吃香的,喝辣的,快快活活就升了官,發了財。所以現在隱士早已死光,再沒人肯往終南山那鬼地方跑了。”說得興起,喬不群哪還有睡意,伸手去摟史宇寒,要有所作為。史宇寒已酣然入夢,也不知自己的精彩演說她聽進去了幾句。喬不群只得放棄企圖,望著黑暗中的天花板發起癡來。馬小姐好看的臉蛋清晰地浮現在腦袋裏。跟她還挺有話可說的,當時若隨她進了包廂,還不知會發生什麽好事呢。喬不群不免有些後悔,自己是不是也太虛偽了點?如今的男人有幾個沒在外面風流,你這麽另類,是要顯得與眾不同,還是在堅持一份什麽操守?若真要堅持所謂的操守,這鳥操守又有什麽意義,會給你帶來什麽實質性的東西呢?這麽想著,喬不群意念漸漸模糊起來,沉沉睡去。

醒來天已大亮。匆匆吃過早飯,到辦公室打一轉,喬不群去了紅星派出所。

彭南山就在所長室裏,見了喬不群,晃著腦袋道:“喬處這忙我怕是幫不上了。”喬不群心裏一沉,心想是不是姓高的沒在場,你這裏又變了卦?臉上卻還不好有什麽表示,故意舉重若輕道:“莫非這世上也有讓彭大所長為難的事?”彭南山說:“今早一上班,我就將沒在家這幾天下發的文件翻了翻,其中有份局裏剛頒的紅頭文件,專門就今年小學適齡兒童戶口問題作出新規定,兒童戶口認定一概以三年前登記注冊的情況為準,三年內異動的戶口都不能視作入校範圍依據。文件是根據最近市委常委會議精神出台的,後面還附有市委常委會議紀要。”說著,將文件遞到喬不群手上。適齡兒童戶口問題,常委煞有介事發布會議紀要,公安局鄭重其事出台紅頭文件,這話聽起來有些讓人匪夷所思,可手頭的文件和紀要卻白紙黑字,寫得明白,是一點沒有假的。喬不群翻著文件,一時吱聲不得。彭南山又解釋道:“為孩子上小學的事,好多家長都上訪到市委去了,市委領導連班都上不成,只好緊急召開常委擴大會議研究對策,責成公安局重新規範適齡兒童戶口。”

喬不群將文件還給彭南山,說:“彭所長再沒別的辦法了?”彭南山說:“將你兒子遷到紅星派出所,這個我做得到。可遷也是白遷,戶口實行網絡管理,戶口遷移都有編碼的,遷移時間沒法改回到三年前去。何況各派出所已按文件口徑,將管區內適齡兒童名單報到局裏,局裏又已匯總傳給了教育局。”

見喬不群滿臉失望,彭南山安慰他道:“據我所知,教育局和學校總會留幾個機動指標給市領導掌握,你就待在領導眼皮低下,找找市長和分管教育的副市長,也許還有辦法。”喬不群說:“照目前這形勢,領導手裏就是有幾個指標,恐怕早被人拿走了。何況我雖待在領導眼皮低下,卻是個寫材料的,跟領導沒什麽私交,也找不上他們。”

悻悻回到辦公室,捧著腦袋,冥思苦想一個上午,也沒想出別的辦法來。看看到了中午,回去無法面對史宇寒,幹脆到門外小店裏隨便吃了個盒飯,然後回辦公室,躺倒在沙發上,準備睡個午覺。心煩意亂的,怎麽也睡不著,只得起來開了電腦。網線還沒接上,手機響了,史宇寒問州州戶口遷到紅星沒有。喬不群只得以彭南山有個突發案子要辦,沒在派出所為由,暫時搪塞過去。關掉手機,突然沒了上網興致,心裏灰暗如夜。自己好歹也是政府大樓裏的處長,想讓兒子上個像樣點的小學都辦不到,真是不中用。活到三十多歲,從考大學到讀碩士,從成家到立業,從一般幹部到提副處長和處長,喬不群一路走來,確也順風順水。尤其是文章還過得去,以為憑一支禿筆便可立身,自我感覺一直不錯。哪想為兒子讀書這芝麻大點的事,猴子爬竹竿,上竄下跳,跑了那麽久,也沒跑出個什麽名堂來。喬不群一下子沒了自信。手上光有一支禿筆管什麽用?碰到實際問題,你難道還能將禿筆當槍使,去嚇唬人家?平時說筆杆子裏面出政治,政治是為領導服務的,搖筆杆子的不見得沾得上光。原來文章只能潤身,權力才可及物,手上無權,百事難成。怪不得連才高八鬥的陸遊都會自問:此身合是詩人未?從不甘願僅做個百無一用的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