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兩人這麽牽著,默默來到三樓。也許是剛從黑暗裏走出來,頂燈亮得有些刺眼,那麽不合時宜。李雨潺低著的頭忽然仰起來,偷偷瞥了瞥喬不群,晶瑩的眼裏好像蘊藏著千言萬語。喬不群也在悄悄看著她,發現那張美麗的臉因洇著羞赧,分外嬌媚迷人。紅唇半嘟著,顯得那麽性感,像暗示著什麽。真想低下頭,將自己的嘴唇疊上去。

可喬不群仍只是想想,並沒付諸行動。他永遠是一個想象大於行動的謹慎男人。

也許是離開黑暗,李雨潺有些難為情起來,抽了抽手,想掙脫喬不群。喬不群哪舍得就此放棄?相反握得更緊了。李雨潺停頓一下,加大了抽動的力度。喬不群這才松開手,松開一個僅開了個頭,便匆匆結束的故事。

一直走到樓下,兩人沒再說過一句話。喬不群想開句什麽玩笑,打破一下沉默,才感覺唇焦舌燥,嗓眼發幹,什麽也說不出來。

出得大樓,李雨潺看一眼喬不群,低首往台階下走去。夜燈高懸,那忽左忽右的影子在後面晃悠著。她沒住在政府大院裏,一直跟父母在一起。喬不群想去送送她,往前邁了幾步,又站住了。就那麽無聲地站在台階上,目送她風擺柳般扭著腰肢,走下那緩緩的斜坡。斜坡快下完了,李雨潺又回首望望石頭般立在高處的男人,掉頭走向大門口。喬不群仍然定在那裏,直到那好看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街頭斑駁的燈影裏。

耽於幻想的喬不群,夜間躺在史宇寒身邊,腦袋裏還浮著李雨潺的影子。屋裏似乎飄蕩著好聞的桅子花香,那無骨無筋的小手仍握在自己掌心。身邊女人仿佛也成了李雨潺,事實卻是真真切切的史宇寒,跟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喬不群覺得自己一直愛著史宇寒,至少認識李雨潺之前,他還從沒對這份愛產生過動搖。現在依然也沒動搖。喜歡另一個女孩,就對夫妻情份產生動搖,實在說不過去。忽想起一句老話:吃著碗裏的,想著鍋裏的。男人心大,權錢也好,情色也罷,都是這個心態。喬不群不出聲地罵自己道,你是不是有些卑鄙!不過馬上又自我安慰起來,世上高尚男人早死光了,你還充什麽高尚?

這次跟李雨潺的半親密觸碰,讓喬不群暫時忘了幾天來的煩惱。他暗暗希冀著,能再次與她巧遇。可李雨潺好像在有意無意回避著,連正面接觸的機會都沒給他。連續兩三個下午,喬不群都會自覺不自覺挨到天黑才離開辦公室,緩緩來到幽暗的樓道口,無聲地站上半天。卻再也沒能等來那個美妙的身影,那份醉人的桅子花香。

究竟不是十八九歲的小青年了,喬不群不可能總沉浸在這虛幻的期盼裏。眼前的現實也容不得他老這麽兒女情長。兒女情長後面還有一句話,叫英雄氣短。想想光顧著兒女情長,成不了啥事兒,英雄氣短也就在所難免,何況自己還不是英雄。

還是找機會見見辛芳菲,看還有沒有補救的可能。喬不群去了四樓。與上次不同,這回外事處的門是關著的。上前敲敲門,裏面沒任何動靜。義務做了幾分鐘門衛,想撥辛芳菲手機,又覺得電話裏說不明白,開始低頭往回走。還沒走上兩步,迎面碰上紀檢監察室主任顧吾韋,他輕聲笑道:“狗日的,在幹什麽?”

喬不群望眼顧吾韋,奇怪他怎麽也說起臟話來了,平時他說話是完全符合紀檢監察條例的。滿臉的笑意,又不像罵人。喬不群生氣道:“你在跟誰說話?”顧吾韋說:“跟狗日的你說話呀。走走走,到我辦公室去坐坐。”拉著喬不群往西頭走去。

進紀檢監察室坐定,顧吾韋說:“據說研究室下兩周就要撤銷了,準備去哪裏高就?”喬不群像沒聽清他的話,答非所問道:“我又沒哪兒得罪了你,怎麽張嘴就罵人?”顧吾韋笑道:“我罵人了嗎?”喬不群說:“還沒罵人?開口就狗日的。”

顧吾韋就笑。笑夠了,才指著喬不群鼻尖,說:“喬處你真逗。”喬不群黑著臉說:“我有什麽可逗的?我怎麽就一點沒覺得逗呢?”顧吾韋笑笑道:“你當然逗。你能創作出這麽巧妙的口頭禪,惹得政府裏的人張口閉口就是狗日的,還說沒逗。”

喬不群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我到底創作什麽口頭禪了?你都把我說糊塗了。”顧吾韋說:“好好好,我不說狗日的了,總行了吧?”又說:“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話呢。據說研究室的人都有了去向,你定在哪裏?”喬不群說:“哪知能定在哪裏?一切聽從組織安排。”顧吾韋說:“沒有更好的去處,倒也不妨考慮到咱紀檢監察室來。”

紀檢監察室說起來重要得很,實際不過是個養老場所,沒到山窮水盡,誰願往這地方跑?喬不群知道顧吾韋在開玩笑,說:“顧主任肯收留我,讓我有機會跟你一道勇做反腐倡廉堅強戰士,又何樂而不為呢?”顧吾韋說:“你有這個想法,真願來紀檢監察室,那政府反腐倡廉工作就大有希望了。不過我還不是這個意思。”喬不群說:“不是這個意思,又是什麽意思?莫非到紀檢監察室來,不來反腐倡廉,還來貪汙受賄?”顧吾韋說:“紀檢監察室有汙可貪,有賄可受,我早先下手了,還輪得著你?我的想法是紀檢監察室的人都老大不小一個,你們年輕人願意來,肯定會有出息。我快到齡了,你先來做個副主任,我下去後可接任主任。另外譚組長年齡也不小了,身體又不怎麽好,常年做醫院編外院長,早該病退讓位的,到時你讓領導和市紀委推薦推薦,還可做上紀檢組長,進政府辦黨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