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別無選擇

一九九八年七月一日十九時平陽市委

姜超林在任用田立業問題上表現出來的原則性,讓劉意如打心底裏敬佩。姜超林就是過得硬,自己有權時不提田立業,現在高長河提,也敢於站出來反對,為了對工作負責不怕得罪人,哪怕是身邊最親近的人。相比之下,高長河就差遠了。從劉意如這段時間的觀察看,高長河不論是工作作風,工作思路,使用幹部,還是決策水平,都比姜超林遜了一籌。劉意如甚至認為,高長河和田立業、胡早秋本質上是一路人,都是甩子,只不過量級和表現形式不同罷了。有一點已經搞清楚了,高長河在省城當市委副書記時就以亂說話、亂寫文章聞名。所以,高長河上台後重用田立業、胡早秋這種甩字號幹部並不奇怪。老書記姜超林看不下去,和高長河進行鬥爭也不奇怪。如果她是姜超林也要鬥爭的!想想唄,高長河都說了些啥?幹了些啥?什麽霓虹燈下有血淚?就是有血淚也不能說嘛!你是什麽身份?說這話有什麽積極意義?自己卡拉0K唱得挺起勁,還要收特種高消費稅,甚至想向三陪人員收稅,搞什麽名堂?這又是什麽影響?!

回過頭一想,劉意如自己也覺得奇怪:她和姜超林沒有什麽特殊關系,高長河對她也不錯,把田立業提為烈山縣委代書記時,也把她女兒金華提成了代縣長兼縣委副書記,括號正處級不存在了。可她為什麽就是看不慣高長河呢?怎麽反倒敬佩起老書記姜超林了呢?這才發現,自己也是出於公心。

然而,這種出於公心的話卻不能說,在姜超林面前不能說,在高長河面前也不能說。對高長河的作風再看不慣,高長河仍然是市委書記,對他的指示,她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

這便產生了痛苦和矛盾。

每當違心應和高長河的時候,劉意如心裏就覺得不安。她把這感覺和女兒金華說了。金華埋怨她沒從姜超林的陰影中走出來,總拿姜超林的標準來要求高長河,是習慣性思維在作怪。劉意如也覺得有道理,也想從習慣性思維中掙脫出來,努力跟上高長河的思路。可要命的是,習慣性思維竟是那麽固執,常常會突破理智的厚土冒出來,去追逐姜超林而不是高長河的思路……

想到了女兒,女兒的電話便打來了,開口便問:“媽,你咋還在辦公室?”

劉意如說:“高書記讓我等個新華社女記者。”

金華說:“媽,那你說話可小心點,這個新華社女記者聽說是在姜超林的安排下做平軋廠文章的,高書記並不喜歡她!”

劉意如說:“這事我知道,你別替我煩。”說罷,問女兒,“哎,金華,你下午和高書記談得怎麽樣?你一走,高書記還向我誇你呢。”

金華“格格”笑著說:“媽,你不想想,我能談差了麽?高書記能不誇我麽?我把大明公司突發性事件處理得那麽好!”

劉意如又問:“大明公司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究竟怎麽處理的?”

金華便得意洋洋地把事情經過向劉意如說了一通,大談田立業的荒唐和愚蠢,說是田立業在一個關鍵問題上失招了——就是表態輕率:“……媽,你知道嗎?高長河和市委最擔心的,就是田立業輕率表態。田立業是高長河提起來的,等著看高長河笑話的人多的是,包括姜超林!我就根據高長河這種心理,給田立業上了點對症的眼藥,打打他的氣焰,殺殺他的威風!”

劉意如想,女兒真是越來越成熟了,自己的思維可能屬於姜超林,而女兒卻必定會以自己的敏捷去追逐高長河的思路。這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在成長哩,只怕以後不是女兒向她討教,倒是她要多向女兒討教了。

金華越說越得意:“……媽,你說田立業糊塗不糊塗?現在哪家廠子老老實實遵守勞動保護法呀?違規違法的情況多的是嘛,田立業竟敢說封人家的廠子,還嚇唬人家要拍賣!不就是二十多個工人吸了些苯蒸汽,鬧上了再生障礙性貧血嘛,有什麽了不起……”

劉意如以為自己聽錯了:“金華,你剛才說什麽?二十多人再生障礙性貧血?那家大明公司違反勞動保護法造成的?”

金華說:“是的,還有五十多個不太嚴重!罰大明公司一些款就是了……”

劉意如臉一下子白了:“金華,你知道什麽叫再生障礙性貧血嗎?就是血癌,白血病,要死人的!大明公司造成的後果相當嚴重!田立業是對的,這種血淚工廠怎麽能不趕快封掉?!你怎麽還這麽糊塗?你這縣長不想幹了?啊!”

金華那邊沒聲音了。

劉意如“喂”了幾聲,急切地問:“金華,你……你聽見我的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