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蔡成功有預感,總覺得一場災難將會在自己身上發生。他是老江湖了,當然懂得公安檢察這兩種執法機構的不同。在檢察院他是舉報人,說不上功臣吧,總也像國外大片裏受保護的證人。落到公安手裏就不一樣了,他會被視作重大刑事犯罪的嫌疑犯。更何況京州又是李達康的勢力範圍,趙東來一夥警察還能不聽李達康的指揮?他舉報了李達康的老婆,能有啥好果子吃?沒準兒會有生命危險。

幸好,發小侯亮平在保護他,放著北京的官不當,調回老家做了反貪局局長——蔡成功就是這樣理解的。當然,這也不只是為了他,發小自己也要往上爬,在北京是處長,到省裏就局長了,官大了一圈。發小了解他的二皮勁兒,讓公安給他檢查身體,這是不是暗示他裝病呢?應該是吧?於是他就裝病,頭暈,腦袋痛,還惡心,腦震蕩的征兆啊。這種把戲過去玩過兩次,輕車熟路。再說,頭上的跌傷也確鑿存在,曾經小孩嘴似的,縫了八針呢,因為東躲西藏,至今連線都還沒拆。醫生一見傷痕就被蒙住了,雖然儀器沒查出腦震蕩,卻不敢斷言就沒問題,讓他留在公安醫院裏觀察幾天。

在病房躺著卻不得消停。只觀察了三天,那個長臉局長趙東來就領著兩名警察到病房找他談話了。他們讓他做的一件事情,更使他疑竇叢生,百思不得其解——警察將一只錄音手機和一支錄音筆放到他面前。局長趙東來拿出了一張紙條遞給他,命令他把紙上的話好好看幾遍,看熟了,像平時說話一樣,照著念一下。蔡成功坐在床上搖晃著,不想接紙條。趙局長非讓他接,蔡成功知道扛不過去,只得接了。

他把紙條擎在眼前,一字一頓念:陳局長嗎?我舉報!我要舉報一幫貪官!他們不讓我好好活,那我也讓他們不得好報!我有個賬本要當面交給你……趙東來像個導演,在旁邊指揮著他:哎,不對,要像平時說話一樣,別這麽拿捏!好,蔡成功,按我說的,再來一遍!蔡成功又將紙條上的話念了一遍。心想,搞什麽鬼?栽贓?誣陷?於是更不肯配合,故意弄出一些怪聲調,甚至有些不屬於人類。趙東來被搞火了:還是不對,蔡成功,別和我們鬥心眼啊!蔡成功急了,把紙條一扔道:我……我鬥啥心眼了?這紙條上的話都不是我說的!

是不是你說的,我們會去鑒別!蔡成功,再來一遍,開始!

蔡成功的二皮勁兒上來了,抻長了脖子喊:我不來了!我向陳海局長舉報時沒說過這些話,也沒說啥賬本!你們別賴我。一位胖警察威脅道:蔡成功,找不自在是吧?蔡成功一頭倒到床上,你們槍斃我吧!我腦震蕩,頭又暈了……胖警察一把把他拎起來:暈什麽?醫生說了,你好著呢,腦子沒震蕩!蔡成功大喊:我要見反貪局局長侯亮平!趙局長火透了,瞪起眼下令:把他送到看守所去,連夜突擊審訊!

兩個警察上前扭住他,將他押出病房,送進了市公安局看守所。

進了看守所審訊室,換上一件發汙的黃馬甲,蔡成功知道麻煩大了,但他打定主意,絕不配合。事已至此,只能當一團滾刀肉了。

蔡成功無精打采地呆坐在審訊桌前摳指甲。胖警官叫他不要心存僥幸,作為“九一六”事件的主要責任人,煽動和組織大風廠工人占廠肇事,制造火災的罪責怎麽說也逃不掉。蔡成功爭辯說:工人才不用我來煽動呢,他們占廠是為了討回股權!火災也不是我制造的!

胖警官換了個話題:你能說說丁義珍嗎?蔡成功故作吃驚:丁義珍不是逃跑了嗎?還說他幹啥?胖警官道:跑了也得說呀,說說你和他是啥關系?蔡成功搖頭:我和他沒啥關系,就是正常的工作關系!

那丁義珍怎麽能允許你占著人家山水集團的廠子,生產到現在?

哎,誰說這是山水集團的廠子?那是我和大風員工的廠子!高小琴她做局套我,這裏面有腐敗!我已經向省檢察院反貪局舉報了……

另一位瘦警官馬上接著這話頭問:那麽你和山水集團又是怎麽勾結的呢?你們之間有什麽見不得陽光的交易啊?蔡成功慷慨激昂:誰勾結了?高小琴這麽坑我訛我,我還會勾結她啊?簡直豈有此理!

胖警官把話題拉回:既然你啥都不承認,那我們還是回到“九一六”!蔡成功道:“九一六”有啥好說的?我不在場。我被工人打傷了!瘦警官說:但護廠是你組織的,護廠隊的土槍是你買來的,還有使用汽油阻止推土機,都是你的主意吧?這你能賴掉嗎?蔡成功只好承認:這我不賴,但我是自衛。我們廠的員工又沒走出廠門!瘦警官緊緊相逼:你組織自衛的結果是,燒死三個人,還傷了三十八人!造成的影響極其惡劣,就憑這個事實,判你十年八年就不冤!瘦警官點準了穴位,蔡成功的態度有了變化:這個後果我沒想到,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