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九一六”事件的初步調查結果出來了。沒有誰故意縱火,大火燒起來純屬偶然,是護廠員工劉三毛亂扔煙頭引發的,劉三毛當場燒死。當夜大風廠的護廠員工和常小虎的拆遷隊甚至都沒發生肢體接觸,雙方本意都還是理性克制的。罪魁禍首是大風廠老板蔡成功。幾百號員工占廠護廠是蔡成功組織煽動的,蔡成功還給大家發補助費,使用汽油也是蔡成功的命令。另外,蔡成功還是大風公司的法人代表。

李達康看了報告,指示趙東來,對蔡成功盡快批捕。趙東來卻說要看省檢察院的態度。李達康覺得有些怪,省檢察院為啥老盯著蔡成功呢?趙東來苦苦一笑,吞吞吐吐說:這涉及蔡成功的一個舉報。是什麽舉報,趙東來沒說,只提醒他:李書記,您可要當斷則斷啊!

李達康心裏一沉,已有預感,卻仍問:斷?怎麽斷?和誰斷?

趙東來遲疑了一下,還是直言不諱說了:當然是和歐陽菁啊,李書記,你們夫妻的事早不是啥秘密了,再拖下去會對您很不利……

趙東來走了。李達康擡起頭,目光散漫地瀏覽著書櫥,書櫥是他命人特制的,高抵天花板,一面墻全是磚頭厚的大書。他喜歡坐擁書城的感覺。煩惱時就看著書脊發呆,好像書裏藏著解決問題的妙方。是啊,再拖下去對他很不利!蔡成功已經舉報了,趙東來的暗示再明白不過,蔡成功舉報的不是別人,正是你李達康的妻子歐陽菁啊!省檢察院沒把你放在眼裏,已經盯上了,歐陽菁只怕是在劫難逃……

李達康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天已黃昏,落霞染紅了辦公室裏幾株茂盛的綠植。站在窗前放眼眺望,可以看見西南方向光明湖的一角,如同一塊被切割過的鏡子;東南面則是逶迤的群山輪廓,泛出幽藍的微光;近處,繁華大街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李達康無心欣賞窗外風景,只想自己的心事——

無論歐陽菁出了什麽問題,他這個做丈夫的都脫不了幹系。說實話,他對妻子本來就不放心,金融領域是貪腐案多發之地,歐陽菁也不是平凡老實之人,何況又分管信貸。丁義珍出逃之夜,他就訓斥過她,隱隱約約能感覺到歐陽菁的手腳不太幹凈,是身邊的炸彈。現在只有一條路擺在面前,在歐陽菁事發之前,迅速離婚,扔掉炸彈!

離婚的話題他們夫妻之間多次提到,李達康也不止一次在心裏做過決定,但終究下不了決心。現在到了最後關口,應該結束這段並不美好的婚姻了。李達康非常珍惜自己的政治羽毛,絕不允許它受到半點玷汙。連趙東來都看出來了,再不做離婚決斷,定受其亂!李達康把最後一支煙放進煙灰缸,用力撳滅,拿起電話通知保姆,今天他要回家吃晚飯,讓保姆打電話把歐陽菁叫回來。他要和她攤牌了。

夾著公文包離開辦公室時,李達康心頭不禁湧起一陣惆悵。今後他可能要以辦公室為家了。畢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雖然談不上多少恩愛,但已渾然一體,彼此之間難以區分。現在右手要拿刀砍斷左手,實在於心難忍。他承認自己是個工作狂,一生沒花多少時間在女人身上,甚至連女兒都沒有抱過幾回。但他並非沒有感情,對於這個家他還做不到棄之如敝屣。女兒在美國留學,歐陽菁早有出國的打算,倘若這次離婚成功,便意味著他同時失去了妻子和女兒。這樣想著,李達康深深地嘆一口氣,惆悵如烏雲,把他一顆心籠罩得嚴嚴實實。

回到家,保姆田杏枝已經做好飯菜,問要不要端上桌。李達康眼睛搜尋房間,保姆明白他的心思,忙說歐陽菁不回來吃飯,銀行業有個高層聚會。李達康點點頭說:吃吧。田杏枝就把簡單的飯菜擺上桌。

李達康拿起筷子,邊吃邊與保姆閑聊。保姆原是一家國企幼兒園的老師,改制後提前退休了。老師屬於事業編制,退休工資待遇一直沒落實,她就跟其他教師到區政府上訪。田杏枝保持著幼兒教師的性格特點,開朗活潑,語言生動,述說中有件事引起了李達康的注意——光明區信訪辦的窗口很低,上訪者只能半蹲半站,勾著身體,半偏著頭臉和窗口內的接待員說話。田杏枝還表演給李達康看。李達康看明白了,問田杏枝:你是說光明區信訪辦的窗口有些低?田杏枝說:不是有些低,他們是故意整人!李達康心情本來就不好,又聽到這種刁難群眾的事,馬上板起臉說:那我抽空去看看。他們要是敢故意整人,我就來整整他們!他是個認真的人,拿出記事本,把這事記下了。

這時,墻上掛鐘的時針已指向十點。李達康看了看掛鐘,對田杏枝說:再給歐陽打個電話催催!田杏枝撥電話,電話通了。歐陽菁說,她晚上肯定回去。不過可能要晚一些,這兒有個月光晚會……李達康一把奪過話筒,當即發火:歐陽,你是不是又跑到帝豪園去了?電話裏,歐陽菁也很不耐煩:我這是公務活動!李達康怒道:我不管你是公務還是私務,請你立即回來!我們的事必須有個了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