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七章 駐顏

推磨的浮玉王眉目帶笑:“記得幼年時,你我輪流替父皇推磨,父皇就說我推得最好,不快不慢力道勻稱。”

推磨只是兒戲,那些被碾碎在磨中的娃娃不值一提。

狩元也笑了,今日帝王顏容枯老,歡笑時皺紋疊疊,開口說話聲音渾濁、嘶啞,但話題是輕松的,幼時怎樣、兄弟如何,他殺了我的伴讀童子我吃了他心愛宮娥雲雲,當年五位馭人皇子間的趣事,舊殿裏磨聲軋軋,一帝一王歡笑不斷……半炷香的光景,黑色石磨忽然震動一下,磨身上青色法篆光芒暴漲、又再刹那間消散。

浮玉王不再推動磨盤,翻手取出一枚渾圓青玉筒,閃身搶到怪磨前。

叮咚輕響,一枚指肚大小的朱紅丹丸自石磨出口中滑出,落入青玉筒,滴溜溜轉個不休。

浮玉王雙手將青玉筒呈上:“皇兄,好了。”

狩元望著筒內、由近萬僮兒的血肉性命煉出的紅丸,一聲長嘆唏噓:“老了……”嘆息間伸手解衣袍,不一會功夫皇帝赤身裸體,手一引紅色丹丸飛出,正落於他頭頂上第三眼、眸正中。

丹丸又一轉,化作一滴殷紅鮮血。

血珠鮮亮,仿若赤血寶玉。

皇帝天靈上第三目一眨,鮮血收入目中;

那只眼睛第二眨,濃濃血漿突然自天目中滾滾湧出,血之濃如半凝腐墨,血之嗅如爛屍殘體!

熏人欲嘔的惡臭中,血漿從天目裏噴湧不休,自頭頂流淌而下,面門、脖頸、肩膀、胸膛……緩緩將蒼老的六耳皇帝覆蓋、包裹。

“那個糖人,查得如何了?”血漿腥臭,內中傳出的聲音似也沾染了臭味。

這世上總有些心生反骨的生靈,明知馭人不可悖逆但仍要赴死……一只蒼蠅如是,不知從哪裏飛出來,抵不過腐臭血液的誘惑,轉著圈子飛到皇帝身上,但哪等它落足穩當,立刻就被濃稠血漿黏住、淹沒、不見了。

目送著蒼蠅溺斃,浮玉王應道:“還沒有消息……皇兄也知道,這麽多年的來來往往,雖每個人在下面都有仔細記載,可卷宗實在太多,且雜末卷宗並無專人照看,夏離山以前又名不見經傳,且還可能是托名換姓,想要從頭追查並非易事。二哥已經親自去了下面督辦此事,不久前剛傳訊於我,要我轉告皇兄,還需得一點時間。”

等待一陣,未能再從血漿中得到丁點回應,浮玉王又問:“糖人能讓赤武帝尊大像顯靈,此事非同小可,或者……我去向那位老人家請示下?”

“莫打擾!他那道法術事關重大,且驚擾他老人家還好些,若一個不慎驚擾了那些老祖宗,你我萬死莫贖!何況糖人是真的還不好說,萬一是個裝神弄鬼之輩,老人家降罪下來誰能承擔。”

前兩字滄桑老人聲音,後三字稚嫩幼童奶腔,再三字又變成少年男子變聲似的公鴨嗓,如此,短短一句話裏,一個人四五種不同年齡的聲音來回變化無端,讓人毛骨悚然。

又是片刻沉默,再開口時血中的聲音穩當下來,中氣十足嗓音嘹亮,弱冠已過但不及而立、真正有沖勁的少郎年紀、少郎聲音:“光在下面查不夠的,是以這次我讓老五親自過去……兒子在糖人手上吃了悶虧,老子正好名正言順和他對一對,放開手腳試探一次。”

話說完,皇帝天靈上第三目第三眨,腐臭血漿仿佛艷陽下的薄雪,肉眼可見迅速消融。當血漿散去,身形佝僂滿頭白霜的蒼老皇帝不見,換做體膚光潤、身形健碩的少年天子!

九千三百童子,入烏骨青篆磨碾碎、煉化血丹一枚……為吾皇駐顏。但也僅僅是駐顏罷了,該是多大的年紀仍是多大,剩下多少壽數仍是多少。

鮮血散,但惡臭仍充斥於陳舊殿堂中。

皇帝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因滿意長長呼出一口濁氣,轉回身去取自己剛剛脫在一旁的衣衫,就隨他身體一動,殿內空氣遽然顫抖開來,嘩嘩怪響連成一片,無數殘肢碎骨自虛空落下,本就不大的殿堂被殘骸鋪滿。

皮無光、肉無血、骨無髓,九千三百條性命被壓榨幹凈。

惡臭從屍骸中來。

穿好青袍,伸展著身體,狩元的笑容愈發開心。

浮玉卻微皺眉頭,有些替“五弟”擔心:“那個糖人不好對付,老五的性情又有些浮躁……”

不等說完狩元皇帝就搖頭笑道:“放心,不止老五,三叔也陪他一起去了,你還怕老五會吃虧麽?再說老五是我馭人的王爺,這是在我馭人的夏境!莫說一個糖人,就是真正赤武帝尊法駕歸臨,又能把他怎樣!多慮了,多慮了。”

浮玉的神情立刻放松下來,微笑點頭:“三叔他老人家也去了?那就再沒問題了!”

皇帝傳聲於外:“來人。”

殿外侍臣入內,半禮躬身,皇帝指了指滿地殘骸:“收斂了,熬湯……這次清淡些,熬兩碗吧。”說完又望向浮玉王,笑道:“你給我推磨,我請你喝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