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五回 臨命尚兇機 不惜遺留嬌女禍 深情成孽累 最難消受美人恩(第2/12頁)

絳雪顧念主恩,雖未痛暈死去,卻也悲傷腸斷,心如油煎。一面還要顧全瑤仙,好容易強忍悲痛,揉搓急喊,將瑤仙救醒,她也幾乎暈倒。瑤仙醒來,望著死母呆了一呆,倏地頓足戟指,朝蕭逸所居那一面罵道:“我不殺你全家,決非人類!”又回身哭道:“媽放心隨我爹爹去吧,你說的話,女兒一句也忘不了呀!”說完,一著急,“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絳雪抱住瑤仙肩膀,位勸道:“小姐,如今大娘已被仇人逼死,身後還有多少事要辦不說,你這樣哭喊,被人聽去,莫說大仇難報,我們還難在此立足呢。既打算報仇,第一保重身子,快些把大娘安葬,照她話去做才是。你盡傷心,人急壞了,白叫仇人稱心看笑話,有什麽用呢?”瑤仙聞言警覺,忙道:“妹妹,你我現在已奉母命,成了患難姊妹,快莫如此稱呼。你說得話對,但是媽一時失算,鬧得全村都是仇敵。如今人死床上,叫我有什麽臉面去聽人家閑話?我此時方寸已亂。你雖是我妹妹,論年紀不過比我小了幾天,請你設法作主吧。”絳雪道:“既是媽和姊擡愛,妹子也不必再說虛話。按說死了死了,媽已自盡,他們決不會再和我們這苦命女兒成仇,也不會那麽刻薄,還說閑話。媽做的事,平心而論,實在也難怪犯了眾怒,只是他們不該逼人太狠。尤其蕭逸該死,此仇不報,媽在九泉決難瞑目。姊姊出面找人安葬,村中照例應辦的事,他們原無話說。不過姊姊此時人受大傷,心念母仇,難免詞色太露。就此安葬也不易和仇人親近。這事妹子義不容辭,姊姊就無病也裝病,何況真地傷心過度,體力不濟呢。姊姊可裝作重病,睡在媽的身旁,見有人來,只管叩頭痛哭,什話不說,一切由妹子出頭去辦。我看蕭逸雖是大仇,一則此事少他不得;二則他自知行事對不起人,聽他口氣,如非蕭家大娘發瘋一鬧,難保沒有委屈求全之心,聽媽慘死,必定可憐我們。樂得將計就計,乘虛而入。此時只尋他一人報喪,任他安排處置,立時可以辦好了。玉哥兄弟,母病瘋狂,泄露真情,媽今死去,蕭家大娘病死不說,不病死也是要受全村欺淩,一樣難免受害。他們雖與姓蕭的是本家兄弟,但是情義不及崔、黃兩家深厚,又是個起禍根苗,必更容他們不得。目前正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時候。適才前去探看,已有多人出入辱罵。這半天不來,可知情勢危急。他和姊姊那麽好法,在此處境,送信去徒使為難。而我們除了村主,只向他家報喪,豈不越顯我們形跡親密,老少兩輩都是一黨?徒自使人疑心,為異日之害,幹事無補。當這憂疑危懼之際,不但現在不可現出和他弟兄親密,便是將來合力報仇以前,當著眾人面前,也是越疏遠才越好呢。”

瑤仙此時孤苦萬狀,舉目無親,除了絳雪,只有蕭玉是她心目中的親人。先還怪他一去不來,正想著絳雪與他報喪,就便略致幽怨,聞絳雪之言,方始醒悟。自知受傷過甚,心智迷惘,舉措皆非,不如全由絳雪作主,還妥善些。便位道:“好妹妹,我人已昏亂,該怎麽辦,你自作主好了。”絳雪自從主人在她難中救回之後,幾與小主人同樣看待,讀書習武,俱在一起。見主人慘死,少主視同骨肉,越發感奮,早已立志銳身急難。聞言便道:“姊姊既然信我,你只伏在媽的身上,見了人來,悲哭不起好了。別的姊姊都不用管,切莫真個傷心,留得人在,才好成事。妹子去了。”瑤仙人已失魂落魄,一味悲急,不知如何是好。聞言甚覺有理,位道:“好妹妹,我此時也只好靠你了,快去快回吧。”絳雪又勸道:“趁這時候,就著桌上現成吃食,勉強吃些。既知人最要緊,便須保重。少時舉辦喪葬,當著外人,尚須做作,不到夜來人散,再肚餓想吃也吃不成了。妹子還不是一樣傷心,比姊姊就想得開。事已想定,不必忙在一時,看姊姊吃點東西,我再走才放心呢。”隨說隨把桌上現成過年點心拿起吃了些。瑤仙此時立志報仇,雖然勉抑悲懷,不曾哀毀過度,終是創巨痛深,五中如結,哪還吞吃得下。因見絳雪殷勤相勸,吃得甚是自然,不願拂她好意,又在用人之際,怕她多心,勉強掙起,用筷子夾了一塊八珍糕。還沒進口,一眼望見上面有前兩晚自己和乃母同剝的瓜仁果肉,忍不住撲簌簌又流下淚來。絳雪見狀,嘆了口氣道:“我走後,姊姊要細想想。打算報仇,單是傷心無用,第一精力身體是要強壯才行的咧。我見姊姊這樣,我也要勾起傷心,吃不下了,我還是拿些路上吃吧。反正村中都是仇人,我一個當丫頭的照例饞嘴,也不怕他們笑話。”瑤仙也怕她難過,連忙擦幹眼淚,將糕咬了一口。絳雪果把桌上點心拿了幾件,起身出屋,穿上雪具,將口中食物吐出,連手中點心一齊丟掉,輕輕慨嘆道:“我又何曾真餓想吃呢!”說罷,把滿嘴銀牙一錯,朝雪中啐了一口,踏雪往蕭逸家中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