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未問是緣是劫(第4/9頁)

平素修士起卦,卦象所示皆是模糊不清,怎樣解釋均可,是否有所領悟皆要看個人修為如何。象紀若塵所起的這一卦如此明顯,倒真是前所未有之事。他旋即想起一事,自己於卦象上修為並不如何精深,使用卦術也不出奇,那麽這豈不是說,其它宗派的修士若起卦問蔔,也會得到同樣結果?

雲風嘆道:“若塵,你說的沒錯,現在稍有修為之人問蔔我宗氣運,都是這八個字。這即是天下宵小敢於對我宗放膽群起而攻的原因。這卦象始自於半月之前,紫陽真人一知卦象,立刻飛訊召回雲遊在外的弟子,但仍遲了一步,傷損了數十名弟子。我等盡了全力,才搶回了三十余具屍身。現下我宗所守範圍,不過是西玄山周圍百裏而已。”

紀若塵沒有料到局勢已嚴重到如此地步。他看了看滿殿同門的屍身,輕嘆一聲,道:“師兄,為何不放他們的魂魄往黃泉往生輪回,而任他們在此殿中徘徊不去?如果輪回往生,或許來世還能留一點宿慧呢。”

雲風搖了搖頭,苦笑道:“若塵,你真以為他們的魂魄入了黃泉,還能順順利利的輪回往生嗎?”

“為何不能?”紀若塵訝道。

雲風沉吟片刻,緩道:“問卦占蔔看似旁門小道,其實不然。卦象之道,有上下高低之分。下者探究一時一地之吉兇,放眼三五日,方圓百十丈;中者上秉天心,下承地氣,問數十載氣運,觀幾千裏風雲;而上者視千載輪回,萬裏天地如無物,直指大道本原,至於能蔔出何等天機,非是史書典藉所能載。你這一卦,雖然火候尚淺,但用的也是中者之道,問的乃是天地之事。”

“天心地氣,天地之事?”紀若塵皺眉苦思,他此前倒是從未想過卦象之道居然還有上中下三等之分,然而雲風如此一說,他心中已隱隱覺得這天心地氣四字中,或許別有所指。

雲風頷首道:“若塵,你能有如此一問,已知天資敏銳。其實我輩辛苦求道,為的不外是羽化飛升,肉身成仙。那飛升後總該有個去處吧?蓮華也好,妙境也罷,不管道典中怎麽稱呼,那即是飛升的去處,群仙的居所。”

雲風頓了頓,凝思片刻,方道:“我心中一直有一個想法,現下也不妨說與你聽。世間修道之士所習之法殊途同歸,多是幾位上古真仙遺下的秘法。我道德宗師承廣成子,更是與仙宮正法相近,修行事半而功倍,我宗能歷三千年而不衰,這是最重要的原因。由此推之,修道之士演卦推算後所測得的,恐怕不是天意,而是仙意!”

“仙意?難道我們不是逆天而行,而是逆仙行事?”紀若塵失聲道。

雲風點了點頭,道:“卦象預示如此清晰,乃是極為罕有之事。想來我宗十之八九觸怒了哪位仙人,引動了仙怒,才會有如此之相。唉,說起來,逆天與逆仙,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言罷,雲風走出偏殿,長嘆一聲,揮袖而去,只留下紀若塵與一地屍身、重重鬼影相伴。

仙為何物?

每當紀若塵起卦問蔔時,皆會自心底生出這個疑問。若是蔔問個人兇吉,則一如尋常,通常卦象所示如在雲裏霧裏,晦澀難當。但只消問到道德宗前程,十卦中倒有三四卦顯出了兇兆來,內中更時不時有一兩卦顯示道德宗逆行倒施,行將引來天罰。

紀若塵心中暗嘆。道德宗幾百年來領袖群倫,行事歷來有些霸道,別說尋常門派萬不能有所得罪,就是青墟宮這類的大門派也不肯輕易招惹道德宗。但既然卦象預示如此清晰,那麽過往百年間積累的恩怨都會如積抑已久的地火,尋得一個出口,就會洶湧噴薄。道德宗手段已不可謂不淩厲,時至今日,小門派已經滅了三個。平日這足以震懾群小,然而今時今日,似是只能激起更多的仇恨殺戮而已。

若這世上真有神仙,那據典藉所載的神通,一二仙人可未必滅得了擁有紫微的道德宗。但眼前局面,那隱於幕後的仙人未動一根手指,已令道德宗成為眾矢之的。如此局面,縱是道德宗實力再強上一倍,也注定了覆亡之局。

或許,這方是真仙的可怕之處。

紀若塵輕撫著面前的定海神針鐵,一時再也收不回思緒。且不論這仙怒,縱是當日的紫雷天火滔滔而下,煌煌若大河倒懸,這等奪天地造化之威,又豈是他能夠當得一分一毫?即便不看吟風的仙風道骨,也還有百世千載緣在,他又如何插得進去?

或許該如先賢大哲,當斷則斷,收於該收之時。

定海神針鐵黑沉沉的,靜靜伏著,摸上去粗糙不平,冰冷中有一絲燥熱。紀若塵取過桌上一枚鋼鑿和一柄小鐵錘,略一沉吟,在定海神針鐵上叮叮當當地鑿了起來。定海神針鐵承天地靈力而生,別說尋常頑鐵,就是洪荒異寶也根本奈何它不得。紀若塵鑿了半天,自然是半點鐵屑也沒鑿下來。但他分毫不急,就那麽一下一下地鑿下去,每一下敲擊間隔都分毫不差,就似是要鑿到地老天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