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五章 泥土

另一個慕行秋站在泥土堆成的簡陋台子上,容貌幾乎一樣,神情上的差別比較大,這人更激昂、更熱情,目光從來不是泛泛地掃過,而是凝視每一道迎上來的目光,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瞥,卻足以令被看到的人心潮澎湃,好像自己受到了特殊關注。

他站在那裏,只是看,沒有說話,土台周圍擠滿了興奮的百姓,越來越多的人正從山谷各處湧來,有人奔跑,生怕落後一步,更多的人則放慢腳步,不停地打聽“慕將軍”到底是誰。

“斷流城”和“巨妖王”這兩個詞不停出現,慕行秋在那之後做過的許多事情都比斷流城之戰更驚險、更宏大,間接拯救的凡人也更多,但是傳說中的慕將軍只存在於斷流城,在那之後,他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奇人、英雄與神仙,每次戰爭裏都有他的影子,但是誰也不敢說自己真的親眼見過他。

“被道統祖師殺死的那個慕行秋是誰?”許多人都在詢問這件事,他們來自皇京,清晰記得一年前祖師公開亮相並誅殺慕行秋的場景。

“慕行秋復活了。”“祖師殺死的是假身。”

乘坐圓木飛來的數百名青年男女引起小小的波瀾,卻不能阻止人潮向山谷中間集合,他們一旦找到親人之後,也加入到隊伍當中。

幾名符箓師收起圓木,警惕地觀察,不肯進入山谷半步。

守缺屏住呼吸,擠入人群之中,專往聲音響亮的地方去,而且屬她問題最多,“你確定那真是慕行秋嗎?從哪來的?什麽時候出現的?他厲害嗎?施過法術嗎?為什麽被叫做將軍?”

幾乎所有問題都能得到回答,只有個別答案含有一點事實,大部分都是匪夷所思的傳聞,有人信誓旦旦地宣稱看到慕將軍乘著一束光從天而降,另一個人則以同樣堅持的態度說慕將軍是從地下走出來的,阻止了一波強大的土攻。

守缺不在乎真假與明顯的矛盾,每一件傳聞都聽得津津有味,直到傳聞開始互相重復之後,她才擠回符臨身邊,“你像是一個比較老實的人,知道的事情也多,跟我說說慕將軍的來歷吧。”

符臨是皇室子弟,讀過一些來源比較可靠的記載,雖然都不完整,卻能大致勾勒出慕行秋從龐山學道一直到被關進拔魔洞的經歷,哪些有證人親眼所見,哪些只是道聽途說的傳聞,也都介紹得清清楚楚。

符臨帶著九名士兵在人群中隨波逐流,他們心中的絕望比其他人都要深,因此不敢對慕將軍抱有太大希望,對此人的真實性更是存有極大的懷疑,“這人肯定是個欺世盜名的騙子,利用大家的惶恐與絕望撈取最後一筆,待會我要盡自己所能揭穿他。”

即使死期就在幾天之內,符臨也仍然認為自己對百姓負有保護與引導的職責。

守缺鄙夷地搖搖頭,“那你可太掃興了,大家這麽高興,你非要破壞,‘揭穿’能有什麽好處呢?”

符臨無言以對,按照星山宗師趙處野的說法,凡人頂多還能活三天,金、水、木攻之後,只有部分修行者能堅持下來,騙子也只能騙一時而已,如果能讓幸存者在這三天內快快樂樂,似乎是一件好事。

符臨堅定地搖搖頭,他也有自己的堅持,“不行,我不能允許騙子橫行。”

“你講的故事不如別人的有趣,沒頭沒尾,盡是‘可能’與‘或許’,尤其是沒有結局,不好,我不喜歡。”守缺重新回到人群中去,專找說話最誇張的人,為其叫好鼓勁。

真正的慕行秋也走在人群中,聽著別人談論自己的事跡,心中毫無感覺。

他走得比較快,在土台近前找到一個位置,擡頭去看台上的“慕將軍”。慕將軍的目光正好看過來,兩人對視了一小會,慕將軍點下頭,移開了目光,他早已注意到這名醜陋的中年人是跟符箓師們一塊飛過來的,因此做出尊重的表示。

慕行秋沒有還禮,他有一種感覺,自己從前很可能認識這個人,難道他有一個孿生兄弟?

人群已經聚得差不多了,四五千人站在高低起伏的地面上,腳下踩著野草,雙腿疲憊,腹中空虛,心中燃燒著小小的希望。

“慕將軍的一生真是豐富精彩。”守缺走到慕行秋身邊,目光在兩個慕行秋之間掃來掃去,很快就專注地盯著台上的那個慕將軍,露出傻傻的微笑。

慕將軍也向她點下頭。

他穿著簡陋的布衣,袖口挽起,像是剛幹完活的農夫,而不是將軍或修行者,但是堅毅的神情說明他絕不普通,即使是想要戳破謊言的皇孫符臨,也不敢輕易造次,與九名士兵站在離土台最近的一座小丘上,靜觀事態。

慕將軍並非孤身一人,前後左右環繞著十幾名與他同樣裝扮的男子,比他更像是純粹的農夫,神情同樣堅毅,還多了一絲警惕,他們大都年輕,身上洋溢著長久煉體所特有的活力,在一大群老弱婦孺之中非常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