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章 心堅如石

夜已經很深了,小酒館裏走出一名年輕的道士,在門口東張西望,顯得有些緊張,好在皇京的居民都已入睡,街上非常安靜,否則的話,看慣了道士的冷傲清高,他們一定會覺得這名年輕道士不合格。

年輕道士緩步走向街口,目光一直不離站在那裏的左流英。

左流英在白天的鬥法中如大家所料輸給了祖師,在這之後,就沒有多少人繼續關注他了,整個皇京都在議論三天後的約戰和那個叫慕行秋的人,每每以搖頭開始,以大笑結束。

左流英一直站在原地不動,眾人也不覺得奇怪,只當他是戰敗之後的沮喪。

年輕道士走到左流英身前十余步時停下,他只能看見下半張面孔,等了好一會,帽檐兒慢慢擡起,他看到了整張臉,在月光下俊美得像是一朵鮮花,唯獨那目光直透人心,給鮮花抹上了一層寒霜。

極少有人能在左流英面前保持鎮定,年輕道士更不能,他微微抖了一下,像是要跳起來,然後恭恭敬敬地施以道統之禮,姿勢略顯生硬,好像剛學會不久,“龐山弟子沈存異拜見……拜見左……前輩。”

左流英已經退出道統,首座、道士、道友這些稱呼都不適宜,許多人並不在意這種小事,沈存異卻是個實誠人,總覺得稱呼必須具有實際意義,想了半天,叫出了“前輩”兩個字,話一出口臉就紅了,因為對面的左流英看上去比他還要年輕。

沈存異長得很像父親沈休明,即使成為一名真正的道士,臉上也是一副擔心自己不夠努力、難以獲得其他人認可的緊張樣子。

慕行秋會懷念這樣的神情,左流英卻不在意,目光冷淡,也不吱聲。

“我父親是沈休明,從前也是龐山弟子,但是沒有凝丹,後來他給龐山種花……”

“我認得你父親。”左流英終於開口,聲音像是從虛空中傳來,空洞而縹緲,本該具有的語氣與情感都被剝奪得幹幹凈凈。

沈存異吃了一驚,終於瞧出事情有點不對勁兒,“前輩受傷了嗎?”

左流英緩緩搖下頭。

沈存異臉更紅了,“對不起,我的內丹才達餐霞三重,什麽也看不出來……”

“找我有事?”左流英直接問道。

“我……我來向前輩尋求建議。”沈存異小聲說,看到左流英並無拒絕之意,這才鼓起勇氣繼續說下去,“我覺得自己的修行已經到頭了,再煉下去也是在浪費時間,我想……我想回家,可他們說我這是遇到了思鄉劫,若能割舍父母親情,修行會因此上升一大截。我拿不定主意,一直想找道統以外的修行者詢問意見,可是……對不起,我太啰嗦了,請前輩原諒。”

“你想退出道統?”左流英向前邁出一步。

沈存異臉上閃過一絲驚慌,他的道士之心可算是一塌糊塗,咬著嘴唇想了一會,“是,我曾想過退出道統,前輩和慕行秋叔叔都退出了道統,我覺得自己也可以。”沈存異回頭望了一眼空中的道統塔,“我原打算道統回歸、與妖魔的戰爭結束就退出的,斬妖除魔畢竟是道士的職責,我不能退卻。但是現在有了祖師,妖魔不堪一擊,好像已經用不到我了,但另一方面,祖師出世以來,大家的修行都變得容易一些,我又覺得現在退出道統太草率了……”

為了說清楚自己的內心矛盾,沈存異的確有點啰嗦,左流英安靜地傾聽,偶爾邁出一步,當沈存異終於說完的時候,兩人相距只有三步之遙。

即使對於普通人,如果不是特別相熟的話,這個距離也顯得有點太近了,沈存異站在原地沒動,完全是因為尊重對方。當左流英擡起右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時,沈存異本能地做出躲避動作,對於道士來說,任何接觸舉動都顯得太危險了。

可他沒能躲開,左流英的手掌結結實實地按下來,沈存異身子向左邊微微一傾,勉強站穩,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父親總跟我說起左前輩和慕行秋叔叔的事情,我一直當你們……前輩,您這是怎麽了?”

左流英的手臂在微微顫抖,他卻不承認自己受傷,沈存異突然醒悟過來:“前輩還在與祖師鬥法!”

左流英與昆沌的鬥法並未結束,白天他輸了第一戰,大部分記憶都已展露給昆沌,就在眾人將議論焦點由左流英變成慕行秋時,兩人開始了第二戰,因為在左流英的腦海中還有一小塊記憶沒有被奪去。

這塊記憶裏隱藏著他與慕行秋共同制定的計劃,種種跡象顯示這個計劃與如何尋找魔魂密切相關,昆沌因此一定要得到。

這是一場無聲無息的鬥法,比拼的不是法力強弱,而是幻術技巧,因此就連一些實力頗高的散修也沒看出來,只有極少數服月芒道士知道這場鬥法的存在,誰也沒有隨意宣傳,像沈存異這樣的低等道士對此一無所知。